老千在春天里
老千在春天里
崔小红
鉴于以前的经验,这次写老千事先没有征得他的同意,甚至没有透露任何信息。反正我又没有提名道姓,谁知道崔老师键盘上的老千是谁?
老千说洞山梅园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花没有人多。这个我清楚,几年前我们涉足那里的时候,早已经预见到今天的模样。我们是跋涉者,探路的人,足迹留在哪里,笔触伸向那里,随后,更多的足迹留在那里。然后,再继续开拓新的领地。
今天去的地方叫长山,它是舜耕山脉的一座山峰,这里长眠着淮上军总司令王庆云,就是老千常说的“淮南三亭”中的王龙亭。我在与老千交谈的时候,嘴里冒出的人物一般人听不懂。因为听懂这些人物需要具备一定的地域文史知识,具备这些知识的前提,就是对地域文化的热爱,升华一点,这是热爱家乡的高级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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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夏天,我俩曾经去过长山。一场雨后,山坡下的石渣小路上汪着水,清澈见底。山坡上更多的水流下来,小溪浅浅,鼓起波纹。
老千说要是开你的车来,你肯定舍不得,这树枝把车挂的吧。说着话,前面已经无路可走,他停下车,调整好车头,熄火,下车步行。山坡抬升,路旁的植被被雨水滋润的青枝绿叶,看不见路面。我俩走着说着,说到了什么资料,各执己见,呛起来。老千头一甩,犟起脖子,不去了,要去你自己去吧。他的意思,我如果去找王庆云的墓地,我自己找去。我又没来过,就算来过,这荒郊野外的,密林深处,我一个女人又怎么去呢?这不明摆着在拿我头劲吗?但是,崔老师也把头甩起来,犟直了脖子,不去就不去,好大事该……
两个人,撂开四条腿,都犟直了脖子往回走,我本打算连他的车都不坐滴,考虑到这里人迹罕至,他打开车门后,我不请自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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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虽然是大年初九,还不算是真正的春天,但是热的人们纷纷穿起春衫。老千揶揄我穿的棉裤像是秋菊打官司刚回来,他这人吧,没有审美,不知道什么叫做穿衣的整体搭配。
老千在前面带路,路旁的茅草被风吹向一旁,枯黄的草叶晒着下午的太阳,泛起明亮的白光。油菜当然抽薹,麦苗青青,在撵着春风生长。
老千说,好像不是这条路。我们又换了一条路,老千一边走,一边说,肯定也不是这条路,这条路的尽头是采石坑,我站在坑里诗情画意地环顾一遍四周,以减轻老千的尴尬。老千说回去。第三条路终于走对了,他指着树林里的一块白色的条石说,到了,你看,王龙亭墓地保护范围的指示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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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龙亭的墓地很普通,普通到只是一堆黄土,连圈石都没有。墓碑面向南方马厂集方面,那是他的家乡,现在隶属于淮南市大通区孔店乡。墓碑正面刻字“辛亥革命淮上军总司令,生于1879年,故于1936年,子王积惇,公元二零零五年十月叩立”。在墓碑的后面,刻着“子王积惇偕妻黄秀梅率子孙后代叩立”。立碑的时候,王庆云的孙子,也就是王积惇的儿子王珉时任吉林省委副书记、省长,墓碑上却极其低调的隐去省长的名字。
宣统三年(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成功,皖西人民极为振奋。11月4日(农历九月十四)夜,淮上军起义光复寿州,后改称寿县。次日,收编清军3200余人,成立淮上起义军司令部,设在城内东南的考棚内。王庆云为总司令,张汇韬、袁家声、张纶为副司令。
淮上军是资产阶级革命派的一支劲旅,长江以北的各府州县,几乎均由淮上军光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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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淮上军的一支,由张汇韬率领的部队光复颍州后,与倪嗣冲展开较量。那时,马联甲正因为慈禧太后西逃,他在留守皇宫期间调戏嫔妃而遭清廷通缉。马联甲投奔倪嗣冲,阿谀称呼比他小三岁的倪嗣冲为舅舅,联合绞杀淮上军。
倪嗣冲是一个反动军阀,对袁世凯忠心耿耿。淮上军则仅仅追随孙中山。倪嗣冲派人到上海暗杀张汇韬。倪嗣冲拥兵自重,督皖达10年之久。马联甲也在安徽盘踞,他是1921年安庆六·二惨案的制造者。后来,通缉省教育厅厅长江彤侯,安徽大学筹备处主任蔡晓舟,长篇小说《八里滩》的生活原型许继慎等36人也是他的劣迹。
善恶有果,暗杀张汇韬的刺客被岳相如正法,马联甲也被迫下台离开安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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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王庆云的墓地前,就是展开了一幅晚清与民国,刀光与热血的风云画卷。紧邻王庆云墓地的是他的儿子王积惇。这个“惇”字与谆谆告诫的“谆”形似,读音与字义却相差千里。
老千说坏了,王积惇的妻子过世了,上次来的时候,这墓碑上还没有她的名字。我看过去,发现王积惇的墓碑上刻着“半世杏林,一生松竹,王积惇大夫(1918-2014),黄秀梅夫人(1928-2018)长眠此地”。再无其它任何信息。
老千说,老奶奶到死都不知道她的儿子出事,都在瞒着她。这个我知道,据说2016年,王珉涉嫌违纪的消息传出后,当时矿物局领导和东方医院的负责人专门来到黄奶奶家,把她家的电视天线拔掉了,不让她看到外面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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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淮南大事记》里,记录着王积惇在1958年的时候,用外科手术切除环装韧带治疗网球肘成功的消息,这在当时为全国首创。1962年,他作为科技界代表被选为淮南市副市长。
我去民国小镇九龙岗的淮南村采风,曾经到过王积惇旧居。那天,我和老千走进一家临街的油条店吃油条和稀饭。老千说崔老师,你可知道这间屋子原来住的是谁?原来,王珉在这里长大,这间房子是他的家。
合肥的李老师是一名资深作家,她与王珉是同学,一起在淮南村长大。她对我说过,青年王珉曾经救过一个溺水的青少年,奋不顾身游过去,把那名青少年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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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里的老千走路很快,总是把我甩开一段距离后,再回头瞅瞅崔老师走丢没有?也难怪,来这里找寻王庆云的墓地是我的采风内容,不是他的。他有自己要办的正事——勘正9号井大井架的出处,到底是不是德国克虏伯的产品?现在,一些印刷品和一些人在说,在《九龙岗矿史》上,明白记录着9号井的大井架是克虏伯的产品。老千说,纯属一本正经地胡乱扯。他说得对,我也在翻看《九龙岗矿史》,确实没有提到。
来到九龙岗,老千下车去找人,过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人不在。老千打电话联系人。说是不是白头发,是不是拎着一个马扎?他来了。我看过去,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手里拎着小马扎走过来,老千迎上去,一起去往老人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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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边等待,风吹过来,柏树的绿枝动一动。风又吹过来,翠竹摇来晃去,波涛起伏。一群鸟飞过来,绕我一眼之后,又转着圈飞走了,却又马上飞回来。远的时候,我看见的是背,近的时候,我看见的是腹。背是黑色的,腹是白色的。角度不同,距离不同,看到的就不同,白的能变成黑的,黑的也能变成白的……
老千回来了,称大有收获。可以确定大井架是1906年出品,铭牌是生铜制作的,有十来斤,被人撬走了,至于是不是克虏伯产品,有待考证。井架来自抚顺市,当时有四副井架,那为什么……老千自说自话,看我沉思不语,就说你说呢?我嘴上没有说,只在心里想,谁说悬疑小说只与财产、色情有关?顺着老千的思路去解答他的问题,就是一部很好的悬疑小说。
车行舜耕山下,夕阳下山,9号井的大井架在余晖里站着,采煤沉陷的湖泊里蔚蓝一片。去年秋天,我曾经站在那里。换个时间和方位看,事物会变得更加全面。
《老千在春天里》
作者:崔小红,淮南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