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天地 | 艾雄超:看 楚 戏
看 楚 戏
文 | 艾雄超
这回消息确切,县楚剧团终于要来我们村演出。消息是由在公社食堂当服务员的小菊昨天半夜捎回的,千真万确。小菊他爹是大队书记,天还没有亮,他就在大喇叭里广播了这条喜讯。
一大早,民兵排长小武就带领一帮基干民兵在我们学校操场上搭唱戏的台子。台子还没搭好,操场上就画满了大大小小的圈圈,有的圈圈里写了名字,歪歪扭扭的;有的圈圈里放着几块破砖头;有的圈圈里放着条瘸腿的板凳;有的圈圈里坐着大活人;都是抢先占位子的。圈圈挤着圈圈,像赛圈圈武林大会。学校上不成课,干脆放了假。兄弟姊妹多的,轮流回家吃饭,保证占住位子总有人值守,免得被别人抢去。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操场上已坐满了人。汽灯点起来,雪亮,刺得我们手搭在眉毛上看东西。我们一帮顽童活蹦乱跳,围着汽灯疯闹,吵吵闹闹,鸡飞狗跳。两个民兵凶神恶煞,吹胡子瞪眼,逮住打闹的头目财喜,奋力将他朝戏台上拽。财喜死死抱住戏台边的柱子,任凭民兵拉扯,戏台摇摇晃晃。终是敌不过民兵,财喜被拎上戏台罚站亮相。秩序立马好转,我们这帮娃儿消停下来,各归各位。
七等八等,汽灯打了几回气,也不见唱戏的演员上台。几个老头老太太搬起凳子,起身就想回家睡觉。民们们把半旧不新的“汉阳造”一横,拦住去路,厉声喝道:“这又不你家菜园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老太太胆小不敢吭声,老头不服气想犟嘴,一看几个二杆子民兵牛头马面横眉怒对,也只好忍气吞声,乖乖牵着老太太回到座位上。
吵着吵着,就见一溜人马到了后台。大队书记喝得东倒西歪,踉踉跄跄。小武见状连忙上前扶着他走到戏台中间。书记说:“县楚剧团来我们大队演出,社员们要用热烈的巴掌声欢迎。”一阵掌声连同叫喊声,暴风骤雨般卷过戏场。
戏,唱的是《龙江颂》。场上很安静,只见台上的江水英在跟一个男人对唱,你一句我一句,不厌其烦。台下的大眼小眼死死地盯着台上,生怕漏掉点什么。我们觉得那男人蛮像大队书记,穿的衣裳和小菊她爹上县里开会穿的衣服差不多。就是那江水英长得太白净,不像乡下人。这姑娘刮气倒刮气,又能说会道,不知说下婆家没有。这样的女子,伶牙俐齿,将来嫁了人,到婆家不会干农活,还不天天跟婆婆吵架。
台上摆着一张桌子,是抬桃花家的。桌边摆着两把太师椅,破四旧那会儿,桃花她奶奶舍命保下来的,说这两把椅子游击队李司令坐过,是革命文物。一男一女,边说边唱,边唱边说,调子都很熟悉,楚剧嘛,村里的人都能哼几句。
女的唱累了,拎起桌上的篾壳热水瓶。热水瓶是公社奖的,“奖”字已经斑驳,只剩几个模糊的红斑点。女的朝有“奖”字的白洋瓷缸里倒水。
我们虎视眈眈盯着热水瓶的嘴,并不见水流出来。女的放下热水瓶,并没有盖塞子,也不见有热气冒出来。她端起茶缸,唱了几句,递给男的。男的也回唱了几句,就用嘴装模作样地吹茶缸。我们都知道茶缸里并没有开水,还吹啥呢?男的喝了几口,装模作样地抹抹并没有打湿的嘴。
大队妇联主任王春香,坐在第一排。这些细节她看得最清楚不过了。热水瓶没有倒出开水,她本想上去拎水瓶去打开水,但她胆小,在县上人面前放不开手脚,怕人家怪罪连开水也喝不上。她猫着去找大队书记。书记一听,慌了神,用手圆成话简,压低嗓子喊“狗二狗二狗日的狗二”。但他喉咙粗,压不低音,惹得满场人都跟着低声唤“狗日的狗二”。
我们看见狗二搂着裤子来到书记跟前。这家伙陪剧团人吃饭,死吃肥肉,着了凉正闹肚子。
“狗二,台上的人唱得口干舌燥,热水瓶里怎么倒不出半点水星?”书记吼道。
狗二抬头见台上的女人又在倒水,又不见水流出来,就像被猫追赶的耗子冲上台,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女人说:“我去给您打水。”不由分说,一把抢过水瓶,将要跳下戏台。旁边立马有人冲过来,缴了水瓶放在桌子,没好气地把狗二朝戏台下推。狗二企图挣扎,一看又有民兵过来拉他,只得依依不舍作别戏台,没有完成书记的使命,羞愧满面。
我们就喊:“狗二叔,么样不唱几句就下台呢?”大家为狗二是不是戏中的角色打嘴仗,争得脸红脖子粗,甚至动手打了起来。民兵排长小武过来,他腰上别着好几只布鞋底,好像一排弹匣。他不停地在戏场巡视,发现有女人不认真看戏,借着灯光纳鞋底,就缴了五六只,暗中用手指量了量,大小跟自己的脚差不多,可惜全都是左脚穿的。
小武挎着枪,我们不敢造次,只得继续看戏,直看到瞌睡横流,坐在板凳上前摇后晃,差点扳个人仰马翻。
一晃,那次楚剧演出就已经过去几十年了,而当时看戏的情形并不曾存因岁月的流逝而湮灭。人在异乡,倍觉乡音亲切,时常听听故乡的楚剧,聊以慰藉思乡之情。近年尤甚,或许与儿时那次看戏有些许的关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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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作者-
艾雄超:安陆人,现居襄阳,有百篇诗文见诸省市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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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4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