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根:舆论沸腾的互联网,对立阵营壁垒分明
文/陈根
古老的《圣经》里有一个关于巴别塔的故事。人类联合想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上帝为了阻止人类,就让人类开始说不同的语言,以至于人类不能有效地相互理解和协同,计划因此失败,人类各散东西。
今天,随着人类文明的演进以及区域文化的交流与融合,人类文明互通再一次展现可能。但是当人类就快第二次修成这个高塔时,人类则再一次被外力打断,而这个外力,就叫互联网。
从“杨笠事件”到“新疆棉花”,舆论沸腾的几天里,激烈的对立和争论我们有目共睹,极化的情绪和语言充斥着整个互联网的生态。我们并不否认互联网为人们生活带来的便捷和高效,但事实上,正是因为互联网的利好才推迟了我们对互联网副作用的反思,其后坐力已经日渐把人们分裂成两个对立阵营。
于是,人们相互防备掣肘而不是共情同理,质疑谩骂而不是讨论协商,输出情绪而不是传递理性。人们的生活是被技术谱写的,人们被过量的信息包围,被廉价的快乐充斥,并且没有减缓的趋势。
一切的问题与答案,还要从互联网技术本身说起。
从互联网1.0到2.0阶段
很多有关于互联网的讨论,都粗略地将互联网的发展分为两个阶段,即互联网1.0和2.0阶段。互联网1.0和2.0阶段最主要的差异,就是人们在言论发表和信息接收上的差异。
互联网1.0阶段特别容易理解,基本上就是门户网站的时代。在互联网1.0阶段,用户对于互联网上内容的发表基本存留在聊天室这样的区域,具有非常强的匿名性,而主要的互联网参与用户无论是生活的阶级和知识水平都相对较高,毕竟那个时期能够买的起电脑和能上网的家庭屈指可数。
互联网进入2.0阶段与移动互联网的兴起密切相关。随着智能手机的价格越来越低,移动互联网的入网成本也变得越来越低。当互联网2.0的门槛已经被降到极低的时候,在互联网1.0时代所拥有的那种互联网上特有的理性讨论的氛围,也随之破碎。比如,在微博这种最大的社交媒体平台上,任何人都能发表自己的言论,只要不违反法律。
然而,一方面,由于网络的开放性和终端技术的不断扩展性以及技术要求的低门槛等特性,网民快速发表的这些海量信息,却是良莠不齐的。没有人来为网上发布的信息负责,一切都处于不可控的混乱状态。也正是因为“群众的智慧”和“集体的参与”,使得在互联网空间里,信息的点击率越高,信息的排序就越靠前,越可能优先呈现给后来的搜索者。
于是,维基百科的信息虽然不可靠,但由于拥有上百万的业余“编辑”,它的浏览量排在全球第 17位。大英百科全书网虽然有 100名诺贝尔获得者和 4 000名专家“助阵”,但它的浏览量只排在第 5 128 位。
网络的开放性导致了标准的稀释和缺失。用理查德·埃德尔曼的话说,“在媒体技术爆炸的时代,除了每个人自己坚持的'真理’外,不会再有真理了”。不计其数的网民编辑向读者提供了未经核实的信息,这些大量代表事物的真实或者假象的信息碎片纷乱地混杂在一起,读者必然会成为错误信息传播的受害者。
可是,免费的信息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不劳而获,最终人们仍将为甄别和使用这些信息碎片付出宝贵的时间和精力——人们需要花更多时间,去分辨信息的轻重、优劣,分辨哪些信息值得信赖,哪些信息又可以忽略。
另一方面,“再加工”是互联网时代内容生产的重要特征。人们通常所看到发布的网络信息往往都是通过从网络上收集各种信息,然后经过复制、粘贴、链接和批注的拼贴式的知识组合体。
这些未经时间考验的信息,大多带有时效性的影子,反映的只是人们日常的兴趣点,完全无法与传统经典文献的价值相比。这意味着,互联网带给人们更多的,也只能是生活中肤浅的观察而非深刻的分析,重复的观点而非深思熟虑的判断。
并且,自媒体的商业性,也让社交媒体网站不再是自我生产信息,而更倾向于一个信息平台,为捕捉人们的注意力而生。正如一些商家会用醒目的标语或明艳的色彩刺激消费者的购买欲一样,信息的制造者也会将一些信息进行“包装”,通过一些博人眼球的标题吸引公众的目光,以获取网络点击率和阅读量。
比如,UC公司的“震惊体”。“震惊体”一度风靡网络,当以“震惊”“太可怕了”等为标题的文章充斥着微博、朋友圈以及浏览器网页时,人们不迭地打开这些超链接,却发现其内容与自己内心所期待的大相径庭。各种“标题党”正是利用公众阅读的碎片化、注意力分散等特点,利用标新立异的题目快速抓住读者眼球,引发读者的阅读欲望,进而使他们点开文章全文,以此赚取点击量。
然而这些文章的内容质量大都参差不齐,并伴随着低俗化的文字或图片,文章质量低下。这种商业的偏好无疑助长了大众对知识和智慧缺乏敬畏之情的态度,进而导致网络世界更加混乱的不良循环状态。
“碎片化阅读”进一步加强
如果说,互联网2.0阶段在内容制造上带来了更大的空间和全民表达的可能性,那么在信息接收上,互联网环境则使“碎片化阅读”进一步加强。
首先,互联网使数字信息持续裂变增长和扩大,人们的阅读秩序也由线性转变为非线性,阅读风貌从一条“线”转变为一张“网”。
可以说,互联网将不同地点(不同终端)和不同时间的信息资源链接在同一个文本中,颠覆了传统的信息组织形式。而这种改变,对于不同的认知态度、不同的认知水平以及不同的认知风格的人们无疑影响巨大。
人们浏览信息所付出的时间被无限拉长,信息的广度与深度却成反比排列。阅读效率逐渐降低,不同的信息趣味点将人们的视线打散。就好像人们用以探寻信息世界的照相机失去了能够锁定的焦点,同时失去了焦距变化所给予呈现的丰富景深层次,而展示的只有游离的散点式影像一样。
其次,互联网带来的碎片化阅读,使人们从过去的目标性阅读到当下的迷离性阅读。传统目标性阅读最大的好处就在于,一本书展现的信息量是巨大的,而理解一本书的后半部分的前提是不脱离前半部分。在这个过程中,传统目标性阅读,几乎是以一种强迫的方式帮助人们重塑思维模式。
而网络环境下浮泛而盲从的阅读态度则消解了深入而独立的思维目的。原本有望通过阅读行为进行独立人格的确认,与人文心性品质的提升之内容更是无从谈起。面对有趣而与主题无关的碎片信息的干扰,人们偏偏不能自拔,造成在阅读过程中与预期目标的偏离,导致读者与索取目标之间产生迷离状态,由此出现认知负荷超载,甚至是“信息迷航”的现象。
最后,是接收互联网环境下碎片化信息时,人们对自身语言文字水平及相关文化知识要求的降低。生动、直观的网络资源使人们多以被动的形式接受信息,同时,网络资源的快速传递与不断更新,使读者习惯于利用快照式的浅阅读方式来处理网络信息。
如果完全沉迷在这种不用负担任何责任而完全放松的快感之下,人们就会丧失思考的空间和时间。“刷新率”取替了“创造力”,“点击率”取代了“鉴赏力”。进一步导致的认知水平与创造水平同步下降,发现问题与解决问题的能力成反比的趋势越发明显,随之而来的独立的判断与解决问题的能力的消解也就不难解释了。
阅读变革后坐力凸显
可以说,互联网掀起了人类表达与阅读的一场时代变革。
互联网以传统媒介不可比拟的优势给人类的生活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便利和高效,包括提高碎片时间的利用效率、节约阅读的时间成本,以及更多地开拓人们的眼界等。但也正是因为互联网的利好才推迟了我们对互联网副作用的反思,其后坐力已经日渐把人们分裂成两个对立阵营。
过量的信息良莠不齐,网络的开放性导致了标准的稀释和缺失,长期热衷或是偏好甚至是习惯于“碎片化”阅读,导致人们的头脑愈发浅薄化和思维愈发碎片化。于是,“碎片化”阅读的泛滥,使人们牺牲了深入阅读的功能,变成信息的解码者,形成丰富的精神连接的能力被搁置。
当人们沉溺于碎片化生活方式带来的短暂快感时,就很难有时间深入地、系统地进行目标性阅读,无法通过选择、消化、梳理而完整地建构知识体系,也就谈不上灵活地创造性运用知识。更甚的是,碎片化阅读还会使读者形成一种惰性化的依赖,习惯于通过搜索、提问或者交互来获得知识碎片,不容易形成深度的、批判性的、理性化的、系统的知识体系。
这对人们的知识体系、思维方式以及理性思考能力、逻辑思维能力和判断能力都构成了极大的挑战。互联网越来越同质化,肤浅化,而当在舒适区习惯的人们走出舒适区的时候,他们就会怀疑为什么世界上有些人和自己的想法不同,继而攻击他人,谩骂也就随之诞生了。
对话变得越发困难,因为双方说着不同的语言。于是,在任何一个话题引起舆论的哗然时,群体的情绪先淹没了网络。法国心理学家勒庞早在《乌合之众》中就预言了这些对立:“群体永远漫游在无意识的领地,会随时听命于一切暗示,表现出对理性的影响无动于衷的生物所特有的激情,它们失去了一切批判能力,除了极端轻信外再无别的可能。”
社会发展和技术进步极大地影响和改变着人们的阅读方式和阅读习惯,但形式的改变往往与内容无关。无论是青灯黄卷式的阅读,还是即时的在线浏览,文字所承载的文化力量是永恒不变的。事实上,在多元的新媒介繁荣的信息空间里,传统的阅读已经显得“古朴”,而这或许恰好反映了深阅读在时间影响下的韧性。
向历史的深处追溯,人类的智识其实很早就达到了那样的程度。那些贯穿人性和社会的主题,早早就被感受到了,并书写下来。后人只是在反复描摹这些主题,并添加时代的细节,就像一本不断被再版的书。萧沆说黑格尔不过是一个读了康德的赫拉克利特,意思就是如此。
在这个角度下,深度阅读反映着人类超越时间冲刷和遗忘之本性的企图。经典作品具备超越人类自身短暂的生命、脆弱的身体的潜力,便于一些已确立的经验和共识能够更持存地在代际中绵续下去。
互联网掀起了人类表达与阅读的一场时代变革。我们并不否认互联网为人们生活带来的便捷和高效,但互联网副作用日渐把人们分裂成两个对立阵营也亟待我们的正视和反思。
一切的问题与答案,还要从互联网本身说起。只有对数字世界认知的不断深化,方能厘清网络阅读处在阅读方式中的地位与价值。只有对网络阅读进行深层次的研究和挖掘,更好地发掘它的优势,趋避它的劣势,才能使我们更有效地认识和使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