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葆玖的花旦戏老师朱琴心
朱琴心
梅葆玖的花旦戏老师朱琴心
吴迎
梅兰芳特聘朱琴心先生教梅先生(小编:本文中的“梅先生”指梅葆玖先生)花旦戏。梅先生提起朱琴心先生时,直了直腰:“朱先生了不起,他不仅会表演,还懂人物,会编剧,能翻译,虽是票友下海,拜陈德霖,受益于田桂凤。唱戏以前,是协和医院的英文翻译。”
朱琴心先生现代人知道的不多了,一九六一年他去了香港,再去台湾。一九二七年选四大名旦时,得票统计除了梅、尚、程、荀,第五位是徐碧云,第六位就是朱琴心先生。他虽然是票友下海,和言菊朋一样,内外行都公认的大佬。
朱琴心对梅先生的表演是下了工夫教的,这对梅先生在六十年代创演《胭脂》《倩女离魂》等新戏有直接影响。他是南方人,生在上海,祖籍浙江湖州。梅先生青少年时候经常演出的“湖社”票房,就是湖州人在上海的活动据点。我外祖父傅雅云老中医即是“湖社”票房负责人之一,我母亲、舅舅唱戏,就在“湖社”。朱琴心自幼专习英文,攻读英国文学,莎土比亚,等。
梅先生说:“朱老师和王老师(小编:王幼卿先生)很不一样,王老师不是大褂就是对襟短打,北派,朱老师如果是拎一只公文包的话,一望而知,吃洋行饭的,也就是现在的外企白领。”
马连良、朱琴心《打渔杀家》
朱琴心十九岁时参加梨园公会义务戏,压轴与筱老板、萧长华、王又荃等人合演《双摇会》,那天大轴是梅兰芳、余叔岩、钱金福、慈瑞泉的《打渔杀家》。他二十三岁就挑班“和胜社”了。同年,马连良富连成出科搭班“和胜社”,朱琴心捧马连良,与之挂双头牌。一九二四年九月十三日,中秋节,朱琴心将自己与凤二爷(王凤卿)的《汾河湾》放在压轴,而由马连良唱大轴《定军山》。一九四二年,他和马连良参加了伪满“建国十年”演出后,就辍演而告别舞台了,一代伶人,出于无奈,走错一步。
梅兰芳请朱琴心教梅先生真是别具匠心,他知道单由王幼卿的正统青衣是可以打下扎实基础的,但朱琴心更可以给予作为一个角儿所必须具备的戏剧文化的补充,这是再恰当也没有了。朱琴心除正统花旦戏外,所拿手的全是新戏,他旨在“研究剧学,增进艺术”。朱琴心的《论艺术》发表于ー九二七年十月十四日《申报》,他认为:“往昔等优伶于娼妓,以声色取悦于人,无所称艺术也。”他说:“清妙脱俗之技不为人重,而正工合拍之曲,不为世知矣。”“艺术贵于创造,发挥各有天才,若但陈陈相因,类比仿造,则艺术不将为腐肉行尸乎?”文章最后表明了自己献身于艺术的志向:“琴心老高而才逊,虽有振作之愿,苦无转移之方,然琴心誓言以此行为牺牲,求活艺术,创造艺术,成败损益,非所计矣。”
朱琴心《人面桃花》
【1933年百代唱片】
[西皮二六]拣取花枝慢端详,
欲折未折自思量。
看它笑向东风放,
好似处子试新装。
人人皆祝花无恙,
我今折取别有心肠。
案头相伴长供养,
免得它坠泥溷无有下场。
从一九三三年百代唱片公司留下的资料中,新戏《刘倩倩》《画里真真》《玉镯记》《大慈庵》《人面桃花》或者传统花旦戏《得意缘》,和青衣戏《祭江》中可以听出来老的唱腔里,有明显的新东西,但还是比较顺的,正如梅兰芳所说:“腔无所谓新旧、悦耳为上……必须拾级而登,顺流而下,才能和谐酣畅,要注意避免几个字:怪、乱、俗。”大段的西皮慢板也没有像如今所谓“创新”的怪腔“杂乱无章,硬山搁檩,使人一愣一愣地莫明其妙”。
梅先生说:“朱在教《金玉奴》的过程中,很有意思,他讲究表情,富有感染力,到底是大角儿,虽然那时他已经不露台了,但骨子里的气度还在。将金玉奴的各种心态教得层次分明,细膩入微。初见莫稽时流露出恻隐之心,接着由怜而生敬,由敬而渐生爱;继见莫稽中榜后傲慢无理,心虽悲愤却无可奈何,直到被害遇救,夫妻相见,痛斥其忘恩负义,令仆妇以乱棒而打,此时声色俱厉又隐含不忍之意。他教得很细、很真。他曾和王大爷(王瑶卿)合作《樊江关》(扮薛金莲)。他教的《樊江关》,十分地道,除了刀马基本功之外,也捏准其天真活泼、聪明机灵的性格、巾帼英雄的气概,十分到位。这前后,我也看父亲教白玉薇《樊江关》,尤其看父亲和魏莲芳、芙蓉草的《樊江关》,心里特别明白。可能这就是父亲要请朱琴心老师教我的原因吧,这是一种悟性的启迪。”
每当梅先生回忆起当年学戏的情景时,双眼特别有神。科班里出来的角儿,想法不完全一样。因为梅先生他没有完全把学戏作为生计唯一的选择,正如梅兰芳对梅葆玖说:“好好念书,学本事,以后不唱戏,也有饭吃。”既平淡又深刻啊!这也是让和我们同龄的内行们为什么说“梅葆玖不喜欢唱戏”的原因。其实梅家的人,“喜欢不喜欢”不是孤独地为某件事,或是某一次放了老师的“鸽子”就可以断定的。这一说法,如今在网络奇文中偶然能看到,真是奇怪。
朱琴心、孙履安《乌龙院》
梅先生回忆起朱琴心老师时说:“他在教身段时,“比划”给我看,突然蹲下没稳,暴出一个Sorry!或者教得高兴时,流露出一个Enjoy来,他很民主,完全没有行内习气。教完戏让我坐下给我补习英语。”梅兰芳附带为梅葆玖先生请了一个英语老师。按英国人的伦理,师生、父子、夫妻首先是朋友,和戏班完全不一样的。
朱琴心老师教了梅先生《鸿鸾喜》《花田错》二本《虹霓关》(丫环)、《得意缘》和《拾玉镯》等花旦戏后就去香港了。以后,他心情不那么好,一九五○年和俞振飞在香港普庆剧场演过《棒打薄情郎》,压轴有梅派名票陆恺章先生的《汾河湾》。后来又去了台湾,戏也很少教了,搭班的可能性也没有,他六十岁就去世了。
把戏看成是Enjoy的人,不应该离开北京,他离不开戏。真正唱戏的,离开这块土地,活得都不好,这真是很矛盾。
《从梅兰芳到梅葆玖》 中国青年出版社 2011年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