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染一一中国画的特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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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画讲“以大观小”，好像对象很小，什么都看得很清楚，很全面。

生活是艺术的源泉、原料和起点。生活是艺术的母亲、土地。但生活不等于艺术。生活像矿石，艺术像钢。生活不经加工无论如何不能成为艺术，加工要千锤百炼，才能百炼钢成为绕指柔。

李可染

《冬牧图》

艺术家表现生活是千方百计的，中国画的艺术加工手段习称“意匠”，杜甫讲“意匠惨淡经营中”，齐白石有一方图章“老齐手段”，手段即是加工的办法。

意匠高的，人们称作“匠心独运”，“匠”是很好的一个字。

意匠的第一个方面是“剪裁”，平均对待是错误的，不管主观意愿如何，必须要剪裁，一个人想一点不着地再现自然，一生也不会画完一棵树。自然主义是被动的，现实主义是主动的，中国画敢于大胆剪裁。

世界艺术都有剪裁，中国画则是大胆剪裁，重要的尽量要，不重要的干脆不要，甚至减裁到零。

“计白当黑”，中国传统艺术对黑白极其重视。《空城计》在城头上唱很长时间，主要表现诸葛亮的性格，把司马懿插在那儿，不动，空白起来，到听琴的时候才动作，这样才能突出诸葛亮。宇宙间画得最充分的是中国画，如《长江万里图》；而剪裁最厉害的也是中国画，画一棵松或是折枝，人家并不问后面是墙还是桌子，因为自然是画不完的，长江万里也不过是局部。

空白是为了“多”、为了“够”、为了满足，空白才能给人以无尽的感觉，才含蓄，才能使观察者以想象力去丰富它。“此时无声胜有声”，节奏一停，意味无穷。谭鑫培在唱《李陵碑》时，声音苍凉，让人感觉气氛很冷，像在沙漠中一一这是一位老伶工对我谈的，这些是群众以想象力创造出来的。

李可染

《清漓风光图》

刘凌沧

《巴船下峡》

陆俨少

《峡江行旅图》

剪裁与取材有关，中国画一般是挑选最精粹的部分，例如画树，一般总是经过前后左右观察，选取其最好的角度，最精粹的部分。我在嘉陵江看到一些船很好，如果用电影摄影机将其快速连续拍摄下来，几分钟之内可拍数千张，但是合乎画面要求的只能有几张，画船要选它最有代表性的角度，要选其中最精粹的入画，不能把任何拉拉杂杂的东西都画上去。一条船像盘子似的，那不看也能画出来，而要画它在波浪中起伏的状态，必得选其精粹。

画花鸟的人练习表现枝干的穿插时，多先学画梅花，因为梅花的枝干穿插最典型，兰花是草的典型，菊花花头的结构变化最复杂，竹子叶子最难画。人们画梅兰竹菊，正是深入一点，举一反三。

我在苏州看到一个桥边，船过去以后，刚起帆的时候，船身动荡很厉害，船身结构状态极好，画下来可以同时解决好多问题，如水的空间深度、船身结构……

我接触的很多人中，最佩服的是齐白石、黄宾虹、盖叫天。盖叫天演武松演得很含蓄，饱含力量。他说演戏的时候像打坐一样，含蓄才能在高潮的时候有力量。如果是一路重打，反而会使人感到疲倦。

吴昌硕

《红梅图》

齐白石

《蜻蜓秋菊》

董寿平

《墨竹》

第二是夸张。夸张是对象真实、鲜明、有力的表现，“白发三千丈”，夸张而能使人满足。“愁肠万断”、“牙根咬碎”、“怒发冲冠”、“望穿秋水”都包含很大的真实性，表现了诗人的感情，使人得到满足。艺术是要表现人的憎爱，夸张是人的憎爱强烈的表现。爱有爱的夸张，憎有憎的夸张。母亲爱孩子，恋人描写他的对象一定是夸张的。夸张是人的感情强烈的表现。

中国人很善于夸张，画高山比真山还高，画水宽阔得不得了，画花红得红极了。夸张是为了更真实。骂敌人就不能要求骂得分寸刚刚合适。“离天三尺三”，“黄河之水天上来”，不只是夸张，也表现了艺术家对于自然的认识和强烈感受。

夸张是憎爱的表现，没有感情便不能夸张。夸张是艺术的根。

我家乡附近演的泗州戏拉魂腔《王二姐思夫》，一个人唱了一个多钟头，唱完了我很惋惜，觉得还应多唱一些。它的内容丰富极了。主要是生活丰富，感情强烈，那些唱词都是去不掉的。母亲爱孩子，话说不完，对杀死她的儿子的人一生恨难消，王二姐思夫是一个月一个月地说，甚至一天天地说，说不完。

夸张要根据对象的本质。画18岁的少女而夸张她的肌肉解剖便会画成老太婆。对老人可以夸张他的苍老，对儿童应该夸张他的圆润，舍弃那些皱纹。

夸张是深刻认识对象的结果，艺术不是什么都画，去掉不必要的，把需要的拿出来。狠狠地表现你所需要的，这里便包含着剪裁与夸张。

李可染

《戏牛图》

蒋兆和

《果子熟了》

陈青洋 《福娃福猪》

34cmX45cm 茹昱斋藏

第三是组织。虚无主义的人说中国画不讲究构图。其实，构图是中国画的一个很大的特点，构图叫“布局”，也叫“经营位置”，要把位置布置经营起来，根据需要重新把对象布置起来，自然主义是愚蠢的。

写生也应当组织，其它艺术都是组织的。一部电影也不过几百个场面，小说也是。但绘画却常常拘泥于片面现象。我与黄润华外出写生的时候，两个人“写”的不一样，他说：“我画准有把握，但对于加工没有把握，很感恐慌。”我说：“山要很高，可以高一点嘛，例如我画的《社戏》，把远山画高了，这有什么不可以呢，山本来比房子高多了。（1958年3月21日在中国画系讲课 李松据课堂笔记整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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