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端芹丨老姘大娘(小小说)

那天回乡,见到了和我同龄的秀云妹子,她也是回乡给母亲上坟的。秀云是我同族本家“老姘”大娘的小女儿,早些年远嫁他乡。聊天中说起大娘的一生,秀云几乎泣不成声。想想也真可怜,大娘劳苦一辈子,临死前瞎了双眼,享年85岁。

大娘的姓名无人知晓,打我记事时起,大人们喊她“老姘”,孩子们不懂事,也跟着大人一起喊。久而久之,“老姘”也就成了大娘的代名词。

说起老姘大娘的一生,真是命运多舛。大娘和成大伯结婚于抗战时期,成大伯迫于生计外出吃粮当兵,后来被派遣到濉溪口当伪军。解放后,大伯回乡劳动改造,正遇上“三反五反”,大伯胆小,怕被批斗,就在一天夜晚吊死于南门外的一颗歪脖子槐树上,据说死相很难看。

大娘在世时经常跟孩子们讲述这段经历。讲述时,神情木然,她说:我真该死,我怎么就没想起他(大伯)要去上吊呢?那晚,月黑头加阴天,他趴在我的窗外,阴沉地说,我要走啦,你好好带着孩子过吧,连说了四五声,我以为他又要出远门呢,就顺口答应了一声,之后就搂着孩子睡着了。嗨,谁知道他会去寻短见呢,我该死啊!这样的场景我遇到好几次,后来她的故事讲的多了,孩子们也就不当回事了。至今回想起来,大娘是多么的可怜啊!

大伯死后,大娘就一人带着两个儿子艰难度日。直到上世纪60年代初,家乡遇到三年自然灾害,饿死人的现象时有发生。大娘一人靠挖野菜,扒树皮拉扯孩子,眼见村口连野菜树皮都没得吃了,大娘只好带着孩子去逃荒要饭。这天,大娘一家来到了离家十多里的口子集,要到中午也没要到一个大馍。小儿子饿得奄奄一息,大娘坐在路边伤心得哭了起来。可巧,那边来了一个拉板车的中年男人,那人长得人高马大,看上去很健壮。中年男人看到一个妇女抱着孩子坐在路边哭泣,就走上前去询问,大娘向男人哭诉着自己的遭遇,男人二话没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菜团,塞到大娘手里。大娘千恩万谢,要孩子认男人为干爹。男人思忖再三,应承下来。再后来,大娘和男人就有了来往。

事后,大娘才知道男人姓张,家有妻室,以拉板车为生。大娘明知不能和他走在一起,但为了报恩,还是偷偷与男人来往着。按时下的说法,就是做了男人的情人。慢慢的日子好过了,男人隔三差五来找大娘,三年后大娘生下了一个女孩,这就是秀云。大娘的秘密还是被人发现了,但人们同情大娘的身世,也就不再说什么。但好嚼舌根的妇女们还是在背后送给她一个外号——“老姘”(姘头的意思)。从此,老姘大娘的外号就传开了。

老姘大娘和男人的关系一直延续到本世纪初,直到男人病逝。

老张病逝后,大娘一个人孤单度日。那时,两个儿子已经儿孙满堂,只有秀云陪伴着大娘。秀云上学很用功,可就是受不了同学的闲言碎语,说秀云不姓李,说她是野孩子,秀云一气之下,背起书包回了家。大娘无论怎么苦劝,秀云宁死不愿上学,大娘只好由她。

转眼,秀云长成大姑娘了,在媒人的撮合下,嫁给了煤矿工人。家中只剩下大娘一人了。大娘很勤劳,不想指望儿女,自己在家养猪,放羊,满院子跑着鸡鸭鹅兔,生活还能自理。直到本世纪初,年过八十的大娘,突然失明,这可急坏了大娘。两个儿子带着大娘到处求医问药,可始终不见好转。瞎了双眼的大娘失去了劳动能力,整日圈在家里,吃喝拉撒都在一间屋里,性格倔强的大娘,哪能受得了这个啊,俗话说,床头白天无孝子。儿子孙子也渐渐失去了耐性,照顾也不那么周到了。大娘性情大变,开始摔东打西,张口骂人。最后连最孝顺的小女儿也不愿意侍奉她了。在一个寒雪日,大娘活活冻死在自家的床头,死时,一丝不挂。

大娘死后,儿孙把她和成大伯葬在了一起。多年过去了,大娘的坟头早已荒草萋萋,圆圆的土丘,远远望去,就像一个被风干的乳房,那是大娘辛苦一生养育儿女的见证。一阵阴风吹来,冷飕飕的,我赶紧裹紧衣衫,蹒跚着向山下走去……

作者简介:

李端芹,男,淮北市濉溪县人,一九六五年出生,民革党员,中学高级教师,现供职于淮北市濉溪县城关中心学校。业余从事文学创作,网络发表散文、小说、杂文数百篇,有多篇稿件被市县报刊采用,出版文集《山风吹来》。系淮北市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新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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