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国勇丨灵骨塔
大佛寺前有一座很古老的灵骨塔，很普通的，用砖筑就，飞檐挑角，古朴中传递着苍老的年华。尽管灵骨塔老了，那一砖一瓦却不俗，说不上是唐砖汉瓦，要是说起年代来，即使是专业人员也难考究清楚的。
灵骨塔下，是一片菊花苑。冬天的寒露已经把整个菊花苑里的菊花打得七零八落，叶子成了枯黄色，茎干上的花朵干瘪消瘦，不仅会让人感受冬天的无情，更多的是感悟到生命无奈的更替。
有塔就有寺。这灵骨塔前的寺院叫灵骨寺，至于寺何时来？塔又何时来？连县志办公室里的文化人也说不清，只有大佛寺主持惠济禅师说个一二。
惠济禅师说，当年，灵骨寺寺主是本地的一家大财主，门前挂两块“千顷牌”。什么是“千顷牌”？挂一块“千顷牌”的意思是说主人家一千顷土地，挂有两块千顷牌，主人家有两千顷土地。从这两块“千顷牌”来看，寺主应该是非常富有的人家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寺主皈依了我佛，成了俗家弟子，出资修建了这座灵骨寺，从鄢陵县乾明寺请来了住持方丈，开了这家佛家的丛林道场。寺主老年后突然开悟，也入寺修行，死后就葬在寺院内，就是这座灵骨塔下。
看到我和惠济禅师来到灵骨塔前，围着灵骨塔指指点点，几位住在灵骨塔周边的邻居围了上来，一个眉长如带、须白如雪的老人对我说，这灵骨寺是豫东有名的佛家道场，战争时期，共产党、国民党、日本人，还有土匪等几方的队伍打“拉锯战”，你来我往，从没有伤过灵骨寺的筋骨；倒是一场文化革命，小将们一把火把寺院烧了个干净，灵骨寺变得了一片瓦砾，就是废墟上有几块残砖烂瓦也被人拣了去建水库，若不是上面有人发话，要保护文物，恐怕这座灵骨塔也会被拆的。
如今，灵骨寺只剩下这座灵骨寺孤零零地立在原野中。春来秋往，季节更迭，很少有善男信女光顾，从没有响起过丛林道场特有的悠扬的钟声。灵骨塔很寂寞，寂寞得让人认为她清高，因为世人的纷扰从没有引动过她的凡心，仍一如既往地站在那儿，看着红尘中人名来利往地争个不休。所以说，当有人找到惠济禅师，请求惠济禅师带领大家一块儿重新修建灵骨寺时，惠济禅师摇了摇头，对大家说，佛家有语，说僧如塔，塔如僧，这么多年来，灵骨塔能坚持孤寂的修行，也算是位高僧了。
“莫打乱了修行，莫打乱了修行”，惠济禅师说。
听了惠济禅师这么说，大伙儿觉得很有道理，就这样，在一片反对场中，灵骨寺的寺院终没有修起来。塔，仍站在那儿俯瞰着红尘众生。
年轻的时候，为情苦恼；中年的时候，为家苦恼；年老的时候，为不能开悟苦恼。苦恼得多了，就羡慕起那些出家人来，想他们打坐诵经，相伴于佛的左右，可以躲开尘世的纷争困扰，感受别样的宁静人生。只有这样，才是一种享受慵懒人生的极致。
因了这些，我常到大佛寺里找惠济禅师谈禅说佛，如我一时困惑，惠济禅师就会带着我来到这个孤寂的灵骨塔前，和我一起，在灵骨塔前静静地坐上一会儿，谈一些人生的不易。两个人之间，如同当年苏东坡和佛印和尚机来锋往，总能从中悟出了点什么道理来。
去年，县来了一位新书记，说是要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搞旅游产业，每个局都有振兴文化的硬任务，说是一票否决，完不成任务不能提拔。文化局首当其冲，必然要在这“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大决策中起表率作用，无奈县里的文化许多底蕴浅薄，不似别的县，名人名事一大堆，顺手挑上一个，都能说个三五百年的历史。没有文化可以开发，眼看着就完不成任务，让文化局局长作了难。有人向局长建言，说瘸子里面挑将军，这灵骨塔也是地方一景，不妨开发开发。于是，文化局从办公经费中列支出了一大块儿，围着灵骨塔建了那么一个菊苑，到秋天，恰也好看，红的、黄的，还有白的、紫的，灵骨塔被菊花簇拥着，很是漂亮。县长到灵骨塔一看，说这想法不错，做得也好看，只是稍有不足。
听了“稍有不足”四字，局长惶恐不安，忙向县长请罪，说自己眼光短浅，不知道怎么着才能更加完美，请县长垂示！
县长说，你没有听说这句话吗？“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么一座灵骨塔，没有人主持怎么是好呢？
局长说，这个我们也想到了，去年的时候，我们去大佛寺请大佛寺的方丈惠济禅师来主持，惠济禅师却说让塔自己修行，坚辞不来。这主持，一时请不到人呀！
县长听了大笑，你们这是井底观天之蛙！什么时候了，活人还能在一棵树吊死？他惠济禅师不来，我们就请些算卦的先生们过来。
说到这里，县长神秘地对局长说，现在，流行阴阳八卦，你们请个有名的卦仙儿来主持，一是名塔有主，二是也可以给你们文化局挣点散碎银子。
听了县长的话，局长恍然大悟。
就这样，在菊苑的一侧，灵骨塔的下面，文化局出资搭建了一处古香古色的茅草庵，还请了一位当地赫赫有名的卦仙儿入驻，专一的为人抽签算卦。前提是，卦仙儿每年向县旅游局交上几百元钱，也算是开发了旅游资源。
有县长推动，这卦仙儿立即在坊间走红起来。有传说，这卦仙儿的签是极灵验的，称为“灵签”，不仅是给当地的达官贵人占卜屡有佳迹，就是北京来的人物，占卜后多是赞美之词。并证据确凿地说，县长和卦仙儿是好朋友，没有卦仙儿的“一签定乾坤”，县长现在说不定还在那个小山村里当村长……
呵呵，原来，县长出身是村长。
这些传闻，很快就传播开来，求签卜卦的人纷至沓来，从菊花苑中中走过，竟然在菊花苑中踩踏出了一条小路。
有一段时间，我心是非常苦闷，有无尽的烦恼总想找人诉说，求人指点迷津，但是，又不知谁是我的诉说对像？诉说后，我的这些苦恼会不会曝光于光天化日之下？听说这灵骨塔前的占卜极是灵验，就溜出大佛寺，欲找占卜者问个究竟。但是，走到灵骨塔边那座古香古色的茅草庵前，我却停下了脚步。我自忖命运不佳，定是一生苦难奔波劳苦之命，不会有个停歇的时候，若去抽签，定是劳碌之命的结果来。对美好，与其不知，不如知之；对不幸，与其知之，不如不知。抽了签定是徒添惶恐不安的苦恼，还不如自己在摸索着拼打改变命运。
想到这里，转身欲离开，没想到占卜者从茅草庵内走了出来，拉住了我，说我们两个有缘，要送我一签的。
我看了占卜者一眼，没有说话。
占卜者说，贾老师，你我同生在小县城，我送你一签，全当是交个朋友，不收你一分钱的卦礼。
看来，盛情难却，我只好接受了！
捧起卦筒，轻轻地摇动，待有独特签支从卦筒中探出头来，即把它从中抽出来，递给了占卜者。占卜者看了一下签支，笑着对我说，贾老师，恭喜，你抽了一支好签。
好签？
占卜者说，是好签，你看，这签上写着，“静心如佛，非翻云可覆雨”，看来，你一心向佛，连上天都知道呀！
说完，占卜者连连说“你好福气”，就摇着卦筒离开了。
“静心如佛”……
还有什么“非翻云可覆雨”……
怎么是好签了？或许，这是上天给我的暗示？
但是，我并不知晓。
回到大佛寺，把灵骨塔下的奇遇讲给了惠济禅师听，惠济禅师说，看来，你真的是中迷了！这人来到大千世界，命运是没有定数的，所有的劫难都与自己有关，所有的果报皆有来历。种下善因，必得善果；开出恶花，必有罪果。一个人可以通过努力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就注定了命运没有定数。可是，我们还经常地问自己，即使是通过努力改变了命运又会如何？
没有人不想到来到这个世界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做下非凡的业绩。但是，从没有人想过，无论是平凡或是非凡，我们都是这世界一个过客，最终都会走向死亡，金钱利禄也罢，功名富贵也罢，生不带来，死也不会带去。面对这个可悲的结局，我们可以掌控的，只是把生命的过程变得精彩一点而已。
想来也是，人的一生注定要在世俗红尘中渡过的，如那座孤独的灵骨塔行走于芸芸众生之间多年，不声不语，不也是一种境界吗？在现实生活中，有很多的人都不愿就这么平凡地度过一生，是因为没有见到平凡的好处。面对平凡，不妨有一颗平凡的心待之。到那个时候你才会明白，大起大落也好，大灾大难也罢，不过是平凡中的一个音符。
作 者 简 介
贾国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行为证据》杂志社主编，新媒体《行参菩提》创始人。著有长篇小说《测出的不仅是心跳》、《谜底就在现场》、《致命谈判》、《命案现场》、《神探》、《大测谎师》、《市长命案》、《市长夫人》等，以及散文集《立地成佛》、《心止即岸》、《行参菩提》等。创作、投拍了《命案现场》（20集）、《捕狼人》（20集）、《完美指控》（30集）、《博弈》（30集）、《糊涂县令郑板桥》（36集）等电视连续剧、系列剧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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