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迟来的母爱/朱芳
张爱玲在《半生缘》里曾借曼祯之口说:“世钧,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其实这世间的回不去,最遗憾的并不是男女的错过,而是亲情的错过,因为只此一家,再无分店——题记
夜深了,一轮淡黄色的月牙斜斜的挂在天上。月凉如水,我掩窗回望,病床上的母亲已经睡熟,看着她那陌生而又熟悉的脸庞,缕缕往事如窗外的月光倾泻而下,而我的思绪亦随之渐渐漾开……
一直以来,我都是拒绝谈母亲的。母爱于我,也一直都是水中花天上月一般,美丽却无法触及。那种传说中母爱的博大和温暖给予我的却不过是一份清冷而已。
1981年冬天的一个早晨,母亲生下了我——她的第三个女儿。在那个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里,我的降临带来的却不是母亲的欣喜,而是她的眼泪。仅仅六个小时以后,我便被我的亲生奶奶送到了一个远房奶奶的怀里。
两岁那年,我的养父母离婚了,然后他们各自都有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从此以后,好像是多余的我便开始了与奶奶相依为命的日子。
我在奶奶的呵护下健康长大,只是长大后的我却总想知道亲生母亲的模样。“母亲”于我从来都不是具体的,她就像一道美丽的光环一样活在我的心里。我将一切美好的向往都加在这个光环上,使之日渐绚丽,如一屡五彩阳光每日温暖着我那小小心儿的一隅。
一个阳光温暖的日子,我梦中的母亲来了。那是春节后的一天,她来我们镇上办事,因为两家是远房亲戚,她又和姑姑很熟,所以中午便做客在姑姑家。那时正好赶上是寒假,我和奶奶恰巧也在姑姑家里。
母亲像风一样来了,院子里到处充斥着她爽朗的笑声。奶奶在厨房里忙着做菜,悄悄告诉我外面那个漂亮的女人就是我的母亲。我坐在小凳上低垂着头,心里紧张的不行,手里的小木棍不停的在地上胡乱的划着,我不敢抬眼去找寻她,只是竖着耳朵听她的说话声,听她的笑声,听她的脚步声。终于,她走到了厨房门口,她双手扶着门框,笑着大声说:“这就是小丽吗?都长这么大啦!”
那一年,我只有十岁。十岁的我以为她会走到我面前,蹲下来深深的抱起我,然后母女相对痛哭流泪。我以为,我终于可以躺在妈妈的怀里了,终于能真实的感受到什么是妈妈,什么是母爱,什么是温暖了。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她说完笑着立刻转身离开,带着她爽朗的笑声走出了我的视线。留下了小小的我依旧在地上用小棍画着圈圈,一圈,两圈,每一道圈圈旁都多了一道泪水注出的鸿沟……
酒桌上,她与大家觥筹交错,开怀畅饮。酒后,她又和大家一起热闹的聊天嬉笑。傍晚,当她要离开的时候,我仍怯怯的躲在门后,这时,她走到了我身边,她从包里掏出了一百元钱扔在我身上,没有任何表情的说:“这是给你的压岁钱”,说完转身离去。我没有去接,任凭那张大面额的钞票滑落在地上。泪水再一次蓄满了我的眼眶,泪眼朦胧中,我看到了她离去的背影,那样决绝,那样没有一丝留恋……
时光荏苒,大学毕业后我有了自己的小家,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而对女儿视如生命的爱却令我更加迷惘了。我的母亲怎会不爱我呢?她怎么会对我那样无情无义呢?我是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亲生骨肉呀。那十个月的孕育,她怎会没有为人母亲的喜悦呢?那一朝分娩的痛苦又怎会没有母女连心的期盼呢?
在把我送走的第二年,她又生了一个儿子。我时常想,每当她的儿女们和她绕膝嬉闹的时候,她会不会将其中的一个幻化成我呢?她会不会想像我的模样,我的声音,想像着我喊着“妈妈”扑向她怀里的情景呢?她对我也会有偶尔的那么一丝丝想念吗?
我知道,她心里还是有我的,因为奶奶去世后,她就联系了我的姑姑。她让姑姑转告我,只要我愿意去认她,她就会给我一笔钱,还是一大笔钱。
这一次,我没有再流泪,我惨然的笑了。失望和悲痛彻底粉碎了我对母爱的向往,还有对她无法触及的思念。她一再的用金钱获取她心灵上的平衡,当年的那一百元击碎了我短暂童年对她的向往,如今的这一笔巨款又代表了什么?是买断我从少年到中年再次蓄满的对母爱和对她的渴慕吗?
张爱玲说,母爱于她,更像是一件抽去了棉胎的锦袄,华丽而没有温度。而命运赋予我的这件华服呢?它竟然连棉胎都没有,不过是一件单衣而已。
最终,我还是拒绝了那笔巨款,拒绝的还有那份悲凉的母爱。人生总有一些缺失,或许我真的与母亲无缘吧,即使有,也许只是一场前世相欠的孽缘吧……
上天就是这样爱捉弄人,我们母女的缘分终究还是未尽。她得了重病,她说她很想见我。
我还是去看她了。医院的特护病房里,她抱着我失声痛哭。而我对她多年的满腔怨恨在她这个迟来的拥抱里,竟然立刻轰然倒塌了。眼前这个抱着我的人真实存在着,她就是我的妈妈,她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她的爱抚是那样温柔。我如一个严寒中瑟瑟发抖的小鸟,就那样依偎着她,贪恋着她。
我哭着问她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从不愿去认我,去抱抱我,却总是用钱来打发我?
她愣住了,随即低下头去,她双手掩面而泣的说:“我的孩子啊,你的奶奶那样疼你,我怎么去认你呀,她养大你不容易,咱不能没有良心啊。妈当年不得已,看着你被送走,这么多年来,妈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除了给你钱,妈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对你的愧疚呀。孩子啊,妈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呀。你能原谅你这个可怜的妈妈吗?”
看着她满头的花发,满脸的泪水,听着她抽抽噎噎地诉说,泪水流满了我的双颊。终于,我懂得了她,我原谅了她,我伏在她那温暖的怀里,我喊出了那声渴望了三十多年的“妈……”
祝愿天下的妈妈们母亲节快乐!
作 者 简 介
朱芳,70后,安徽省淮北市烈山区作协会员,喜爱文字和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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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届“行参菩提散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