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黑水之梦
符黑水是张多变的娃娃脸。
春天,符黑水清澈、平静。两岸的菜花黄了,如金满地,引来蜂飞蝶舞。燕子的剪刀尾掠过水面,啄食河边新泥,匆匆飞回庆符城内居民堂屋的樑间筑巢。
游鱼一群一群在浅水处嬉戏、或东或西、或快或慢。和绚的阳光照彻水底,卵石清晰可见,游鱼影布于石,历历可数,特别是色彩斑斓、灿若云霞的“桃花子”,红绿蓝相间,鳞光闪闪,是儿时我们钓鱼的最爱。
神奇的芙蓉山
在岸边,在浅水里,多站立一些半大不大的男娃娃,手持小竹竿(当时几乎没有当今真正意义上的钓竿),栓一根细麻绳(也偶尔用“化学线”的),用一小截高粱杆或泡通(一种中药,色白而轻,粗细如筷)做浮漂,以蛆虫为钓饵,聚精会神地垂钓。
一旦浮漂下沉,抬手向后一挥,一条闪耀着五彩鳞光的桃花子在岸上卵石间跳跃,这一瞬间是钓鱼娃娃最高兴的时候。于是解钓取鱼,将套鱼绳一端栓的尖细棍从鱼鳃穿入,从鱼口穿出,另一端栓长棍,往下一推,丢入水中,用石头压住尖棍,继续钓鱼。会钓者不多久就可钓一长串,可惜我天生蠢笨,不是钓鱼的料,不是起竿早了,就是迟了,往往一无所获。
儿时我最佩服大我几岁的一个哥子黄秉明,不仅做的弹弓打得准,扎的风筝飞得高,钓鱼更是高明。站在他旁边钓鱼,那真是五个字:羡慕、嫉妒、恨。我还有一个邻居也是初中的同学余光友,也是一位钓鱼好手,可惜此人已去世多年!
夏天未涨水时,是庆符男娃娃们的盛大节日-下河洗澡,前文已述,不再着墨。但若大雨倾盆,则是另一番景象。两岸的泥水席卷着山野、沟渠的枯枝败叶,涌入符黑水,霎时河水暴涨,满河红汤。
从上、下河街的吊脚楼向上游一望,恰似黄河之水天上来,铺天盖地,其势赛过千军万马,令人胆寒!奔腾翻卷的激流中尽是败叶残渣,偶尔激流中出现黑黝黝的大树被枯枝裹胁而下,有人则惊呼:“出蛟了!”(其时大人们都认为大洪水是蛟龙入海所致)于是人们纷纷寻找蛟龙,有人煞有介事的回应:“就是,就是!”可惜我从来没有见过蛟龙的样子。每当这时,迎薰门渡口“封渡”。来往于河上的货船靠在岸边,加固缆绳,船工上岸寻欢,这是他们难得的清闲日子,但也是货主着急的时候。
06年洪水 新城摄影
这时洪水淹上迎薰门外的石梯坎。我和家姐用撮箕从石梯这一边兜底向另一边撮过去,提起撮箕,小鱼在撮箕中跳跃,收获颇丰。
有的成年人则用一种叫“虾扒”的抄鱼鱼网兜捕鱼。这个虾扒呈圆锥形,用一根长竹竿绑在上面。握住竹竿,投网入水,兜河底向岸上拖出水面,在兜底往往大鱼小虾俱有。而选择的地点多在有清水流入河的沟、渠交接处,因鱼在清水处觅食或避浑水,故常多鱼。
06年洪水 新城摄影
符黑水一旦涨洪水,除封渡不便外,还有一个困扰就是生活用水出现危机。其时庆符城无自来水,居民多下河挑水作生活之用。而家里储水用具有限,都没有蓄太多的水。每当涨水数日,只好将浑浊的泥水挑回家里,用明矾一块握于手中在桶里搅动,明矾溶化,水和泥也渐渐分开,再将澄清的水倒入水缸,桶底泥浆倒掉。所幸这种情况一年也不多,否则明矾水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秋天,除秋汛的日子,符黑水又逐渐恢复了宁静。河两边斜坡的土地经夏日洪水留下的淤泥洗礼,更为肥沃,绿油油的蔬菜惹人爱憐。秋高气爽,天蓝水綠,河岸的天车在水的冲激下迈着永衡的步伐吱吱旋转;石岗沱的“灰面船”有节奏地敲着呯呯呯的鼓点;上、下油房和河对面黄桷树旁的油房撞击声在符黑水面的薄雾中飘荡开来。
丰收的稻谷也早以入仓。各种祭祀活动或由官方主祭、或由民间操办,渐渐拉开序幕:祭孔圣人、祭关帝、祭文昌、祭社稷、祭风雷雨山川、祭名宦乡贤、祭忠义孝弟,各种活动你方唱罢我登台,笙歌燕舞,一派升平景象,可惜这只是落日余晖。民国以后,这些祭祀偃旗息鼓,宫、观、庙逐渐消圮,竟成绝响……
秋天,天气尚未转凉之际,鱼儿正肥,河水清冽,成了我们儿时抓鱼的黄金日子。将筷子方的一头成十字劈开,中间放几颗缝衣针,用白线捆紧固定,则成为“搬针”的工具。在符黑水深浅合适处慢慢移动,将“搬针”含于口中,遇合适的稍大石头,用双手扣住两端,轻轻抬起,放于另处,水底开始有小小的一团浑浊,趁鱼儿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将口含的搬针握于手中迅速用有针的一端向鱼扎去。
这是一项技术活,要求移石头要轻,下针要快、要准,否则鱼转瞬逃离,则功亏一篑。石底的鱼,多为较小的黄辣丁和“火巴脑壳”(一种头扁平、皮黝黑、鳍有硬尖刺的鱼),还有“麻沙哥”(一种浑身长满黑点与泥鳅类似的鱼)。黄辣丁和火巴脑壳两种鱼其鳍都有尖硬的刺,稍有不慎,会把手扎出血来。
石头底部还有一种称为“石爬子”的鱼,这种鱼不大,头大尾小,背扁平而黝黑,肚皮白而平坦并略向里凹,吸附性极强。儿时常将这种鱼从石头上扳下贴在额上,并不担心其会自行掉落逃跑。
这些给我们带来了儿时欢乐的鱼儿,如今安有?
节令进入深秋,天上的雁阵掠过庆符城,掠过符黑水,发出“翁嘎、翁嘎”的叫声,于是家长开始给娃娃加上夹衣了……
冬天,符黑水彻底地安静了下来,河水似流非流,失去了往日的喧嚣,水量大为减少,河中的卵石清晰可见。往来于符黑水的货船时而搁浅,乃至干脆停航。迎薰门摆渡船有时也在河水中搁浅,每当这时,船工只好跳进刺骨的河中,背靠船帮,用力移动船身,只听见船底和鹅卵石摩擦而发出咔咔声音。
待船移进深水区,方爬船帮上船,冷得浑身打抖,如同筛糠一样。有时无人过渡,船工会在码头背风之处,用手在岸边东扒西扒,将夏天残存于河岸的枯枝败叶拢在一起,烧上一堆火,烤上一会儿。有过渡的人则在船上稍待,等人多几个后,船工方登船操竿,继续摆渡。
冬天,也有我们儿时的乐趣。
河对门南坪的甘蔗成熟收割了,农民砍下甘蔗一捆一捆送进糖坊熬糖。牛转圈拉动两个紧贴的石磙向内转动,甘蔗从两个石磙中间送入,甘蔗经过挤压,蔗汁汨汨流出,经沟槽入贮汁坑。糖房棚里雾气弥漫,十几口大锅一字排开,熬糖工用大铁瓢不断搅动,使其受热挥发,然后由稀到稠逐渐移到另一口锅,直至浓稠,再倒于模具成型。熬糖把握火候是关键,否则易糊。过去俗语云:“煮酒熬糖,充不得老行”,即是此理。
摄影易兵
但儿时的我们不关心糖房,我们的乐趣是捡甘蔗。
农民们收甘蔗时,因蔗叶多,在蔗垅之间的地沟里往往有因遮挡而遗留下来的甘蔗,或因甘蔗太小根,农人不屑收捡,这就成了我们的最爱。
下午放学后,我们三五个结伴渡河到南坪和糖市这一带的甘蔗地里,东翻西拣,不久就收获满满,用甘蔗叶将捡拾的甘蔗捆在一起,高高兴兴从码头过渡返回城里。一连几天,嘴里都在嚼甘蔗。这种甜蜜的回忆,直到如今。
我数十年客居蓉城,对街上卖的甘蔗不屑一顾,总觉和故乡的甘蔗差之甚远。时至今日,虽届古稀,唯老齿尚好,每次回庆符,总买上一捆带回成都,不仅自己嚼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向生于异乡的儿子推销,可收效不大。儿子笑面不语,我知其不以为然。
吃甘蔗大概是寄托了故乡情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