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录(下)

03

我至今仍想,假如不是莺,我是否还会走上文学的道路呢?高二上学期,一次作文课,语文老师要我们学写诗,不管写好写坏,只要自认是诗即可。

莺写了一首,语文老师大为赞赏,当即亲自买了邮票和信封,投到市报去。隔了一个学期,发表了。语文老师在课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将那首诗深情地朗诵了一遍。

我当时心里很羡慕,觉得这是一种无上的光荣。是的,试问哪一位像我那个年纪的少年,不渴望出人头地,为人所知呢?我生性好强,于这羡慕之外,滋生了不服气,莺能做到的,我为何不能?

于是,那几天我拼命读文学期刊,也不去打篮球了,而是躲在教室里埋头创作。我的语文基础本来就不差,加上天生模仿能力强,不几天,我写出了一篇小小说,投到市报,只一个月,竟然发表了。

语文老师依旧在班上朗读了我的小小说。我坐在座位上,望着不时瞟来的目光和佩服的眼神,心里很自豪。我和莺成了班上公认的才子佳人。

我和莺就这样在老师和全班同学的眼皮底下通信了半个学期。我们有时探讨文学,有时交流学习上的心得,有时也谈各自家庭里的一些情况。

日久生情,我和莺之间,渐渐地形成一种默契,每当我从她的桌前经过时,或者路上与她对面相遇,我们都会相视一笑,旁人觉察不到,而在我们的心里,早已秘密地交流了一回。

然而我并不甘心仅仅满足于这种默契,我是多么地渴望接近莺!有几次我忍不住想跟坐在莺旁边的一位同学调换位子,但一则我的座位太后面,对方未必肯换;一则这样做太过显眼,几乎等于不打自招。

确实,在那个非常的时期,爱是羞涩的,年轻的心是脆弱的,经不起一丝的闲言风语。我只好默默忍受着,压抑着。

机会终于来了。语文老师为了鼓励全班同学写作的兴趣,在墙壁上开辟了一个作文角,每周贴几篇写得比较好的作文。我趁机有感而发,以老师偏心为借口,以座位调换不合理为理由,写了一篇盛气凌人而锋芒毕露的杂文:《座位问题》。

语文老师是爱才之人,看过之后大加赞赏,也不在乎我的文章中尖锐的笔调和讥讽的口吻,贴在了作文角上,还专门抽出一节课来让全班同学互相讨论。我的文章为坐在后排的男生出了一口闷气,他们读过之后,大为痛快,很快站到了我这边。一时群情振奋,班主任被闹得没法,只好答应重新调换座位。

上帝助我。重调座位的结果,莺竟坐到了我的前排。我如愿以偿,良苦的用心和坚持的努力终于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回报。巨大的幸福从天而降,落在我的头上,我几乎有点承受不起,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莺在最后的信中写道:坐这么近了,我以为没有写信的必要,那样太麻烦了,而且慢,如果有什么事,就用字条写好,放在彼此的书桌抽屉里,你说呢?

我早就抱怨写信太慢了,几乎一周才能收到彼此一封信,听她这么说,自然求之不得。

至此,我和莺之间的交流由书面转到口头上,当然有时也相互传递纸条。至今仍记得第一次偷偷传递纸条给莺的情景。我踌躇再三,鼓起勇气向她借书,还回时把纸条夹在书里,饶是如此的高安全性,我还是止不住一颗心砰砰直跳。

莺就比我大胆多了,写好回书后,直接转过身,把纸条放在我的书桌上。我吃了一惊,赶紧环视了一下周围,确信没人看见才放下心,但随即又责备自己,自己和莺之间是正当的同学交往,又不是做贼,有什么可顾忌的?做自己的,让他人说去吧,这是我平常一贯性风的准则,可刚才还是吃了一惊,可见理论同实际之间,确实有着一段很长的距离。

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掉那段美好而甜蜜的日子。虽然只有短短两三个月,却足以令我一生怀念。我和莺情好日密,我们互相鼓励,互相安慰,我帮她讲解数理化,她督促我学习语文。晚自习课我们一起做着语文练习题,直到放学。作文发下来时我们互相看对方的,相互提一些意见或者评论。她的诗写得好,而我则是门外汉,因此常常向她请教。我的文章总体写得好一点,有时她写好文章让我提提意见。

我不再痴迷于篮球了,也不再在晚自习时偷偷跑下去打篮球了。我珍惜能够和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即使放弃心爱的篮球也在所不惜。因为如果说篮球是我生命的一部分,莺则占据了我全部的生命,我愿意为她而哭,为她而笑,为她而歌,为她而活着。

我开始讨厌周末了,正如我当初讨厌放假一样,因为两者都不能见到莺。

但是,我和莺虽然靠得越来越近,但彼此都高举友情的旗帜做掩护,对于爱情,只字不提,有时无意涉及,也很敏感地避开了。当时莺是否真正以友情待我,现在仍无从考证,但天真的我却宁愿幻想她和我一样,对对方是怀着特殊的感情的。

但是,我又开始不满足了,我要与莺发展进一步的更深的关系,同时我也要去证明,证明她是否也喜欢我。于是,在一次晚自习时我写了张纸条,说,有时我突然想,将来有一天,我们终要分离,那么今天的相聚,不是很短暂吗?……想到这,我突然难过起来,真的,我有点舍不得,……文末还附了郑智化的两句歌词:“不要问我为何如此眷恋,我不再与世界争辩;如果离去的时刻钟声响起,让我回头看见你的笑容。”

递给她时,告诉她回宿舍再看。

我真的要感谢郑智化,因为这一段歌词道出了我的眷恋之情,我怕失去莺,怕毕业后终要与莺各奔一方,无法再相见,特别是眷恋一词,程度不深不浅,再找不出更合适的第二个词了。

第二天我来上课,心里忐忑不安,以为看了昨晚的字条,莺应该知道我的心情了。莺来了,我紧张地坐在座位上,似乎在等待一个决定我生死的判决。

但莺仍一如常态,冲我微微一笑,坐下后依旧转过身,给了我一张纸条,表情并无异常之处。我迫不及待地展开字条,没有失望也没有如期所望。

莺竟然并没看出我的心事,只是说,正因为相聚时间短暂,我们更应该去珍惜今天的时光,将来的情况谁也说不准,但我们住的并不远,要见面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最后一行用很大的字体写了四个字:珍惜拥有。

我松了一口气,但心底仍有一丝不甘,这种不甘令我急着要去刺探,去证明。我又给莺写了张纸条,这纸条后来被我一把火烧了,但内容至今仍约略记得;以我们今天的关系,难道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吗?不,应该是一种比朋友更深的感情。

我索性把话挑明了,但并没有直接说我喜欢你、我爱你之类的话语,而只是委婉地将它表达出来。我想,莺这回该无法逃避了吧?我再次焦灼不安地等待莺的回字,谁料等到的却是后来无穷无尽的心痛与悔恨。

莺在字条中说:我伤透了她的心,她一直都非常珍惜……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把字条还给你,就当你没有给我过,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吗?

一种巨大的恐慌由天而降,我突然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但事已发生,一切业已无可挽回,我立刻给莺写了很长的字条,说自己太不珍惜友情,不该有这种非分之想,并请她原谅。最后一句:我希望以后我们见面时,你仍然能像过去一样给我一个甜甜的微笑。

开始一段时间,我们都试着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企图保持过去的那种亲密无间的朋友关系。但越是装越是累,每次接触,我们总觉得很不自然,似乎只是为了某种必要才不得不这么做。

终于,渐渐地,我和莺之间慢慢地隔膜起来,再没了往日的那份默契与坦诚。

我的骄傲的心终于受到了深深的伤害,我真想永远离开莺,以结束目前的尴尬局面;但我不能,也不忍心,毕竟那些温馨的往事还在眼前浮现,又不是快刀斩乱麻,一下子就能断得清清楚楚。我只好装出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再也不主动找莺说话了。

04

真的,我又梦见莺了,梦见自己对莺说:莺,我们和好吧,让我们回到那坦诚热忱、毫无隔膜的过去吧;梦见莺对我说同样的话。每次醒来,我都无端地怨恨,恨梦为什么要醒,我宁愿永远不醒,永远活在梦中,和莺无拘无束地尽情交谈。我害怕白日,害怕现实,天未黑就盼着睡去,只有在梦中我才能与莺和好如初,只有在梦中我才能获得一丝的欢乐。

日记:今天,我打了弟弟。午睡的时候我梦见莺,她正在校园的石阶上独自坐着,我鼓起勇气向她走去,想要对她解释一切。正要开口,却被一阵欢笑声吵醒了,原来是弟弟在楼下玩弄一辆玩具赛车,时而高兴的大叫。

我又回到残酷的现实,我又变回那个无助伤心绝望的我。虽然知道梦终要醒,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把这一切迁怒于弟弟。我蹬蹬蹬快步跑下楼,恶狠狠地瞪着弟弟,弟弟惶惧的眼神中透着孩童的幼稚和可怜。我的心软了,然而最终飞脚照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弟弟大声地哭了,泪水淌满他白嫩的脸上;我也无声地哭了,泪水哗哗流在受伤的心里。

“如果我能够,我要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为子君,为我……”这是鲁迅在《伤逝》中痛心疾首的文句,我久久在心底吟哦着,仿佛自己就是小说中那个无力回天后悔莫及的涓生。

我一直以为,失败了不要紧,只要上进的心还在;错了不要紧,只要自己懂得去改。现在我才认识到,有一种错,一旦造成,即使用尽一生的努力也无法挽回。我知道过去我和莺之间那种自然热忱的关系已被打破,一道深深的隔膜之墙横在我俩之间。

我悲哀地知道,莺再不会在放学的时候回过头轻轻地敲一下我的书桌,暗示我该回家了;莺再也不会无拘无束地跟我讲她小时侯的傻事了。每次走到我的眼前,莺也再不会迎着我的目光,给我一个甜甜如花的笑容了。而这一切,都是我亲手造成的。我伤痛欲绝,悲哀爱得无法自禁。

05

人在经历深深的失意之后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自我消沉,悲观消极,一蹶不振;另一种是奋发自强,以努力的工作来转移自己的悲伤,从而达到安慰自己的效果。我自然不可能属于前者,我决心自强不息,做出不俗的事来让全世界都来认识我。

我才发觉自己为了陪着莺,早已荒废了文学,便是日记也已两三个多月没写了,这之间也从未读过一篇文学作品,更不用说写什么文章了。我拿出废旧的日记本,重新振作,写下自己的决心和感受,写下那些自我鼓励的话语,来安慰自己受伤的心。

“英华满身伊不识,前路自有识郎人”。既然她不接受自己,世间上比她更漂亮更优秀的女孩多着呢,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不由庆幸,幸亏她没有接受自己,同时,我又自责起来,骂自己目光太短浅,只看到目前,没有想到将来。

06

我又开始了过去那种自以为放荡不羁的生活,有时故意在自习时同后排的男生混在一起,有时旷课到下操场去打球,篮球不知被班主任没收了多少回,每一次厚着脸皮去讨回来的时候,都免不了要接受一大堆大道理,我阳奉阴违,表面上对自己的行为痛心疾首,暗地里却瞅准每一个机会偷偷跑下去打球。

自习课时,我再也不专心盼望着莺回头问我题目了,而是主动给学习不好的球友讲解习题。我的悲痛的心渐渐地复原着,我似乎暂时解脱了自己的悔恨和自责,而找到了一丝过去的、没有认识莺之前生活的余迹。

令我惊奇的是,那天下午,莺竟主动给了我一张纸条,里面说我整日冷着脸,她心里很不好受,连题目都不敢问了。我的渐渐平静的心海又起了洪波巨浪,我一厢情愿地认为,莺其实也是喜欢我的,写这一张纸条就是证明。

我当即热情洋溢地给她写了一张纸条,说自己本相不苟言笑,并非故意绷着脸,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帮忙,我很欢迎,也非常乐意帮助你,因为看着你进步就是我最大的满足。

我的不死的心又看到了一丝希望,我又对莺有了期盼,然而我又不能过分表现我的感情,因为我显然已得出结论,莺只愿和我做最好的朋友,而不是最好的女朋友。

我的感情陷入了一阵徘徊痛苦的矛盾境界,时而想着天涯何处无芳草,将来找个比莺好十倍的情人;时而心有不甘,不肯就这样地失去莺。我不知何去何从,又不愿找朋友亲人倾诉,只是自己默默地忍受着这种痛苦。

不在沉默中灭亡,便在沉默中爆发。我终于无法忍受这种痛苦,毅然地想做出决绝的选择,要么便灭亡,要么便爆发,以求新生。

一天晚上,坐在我旁边座位的好友,边做作业,边转笔头——这是我们班大多数同学的习惯,无论男生女生皆然,不小心笔头掉在了地上,滚到莺的脚下。按班里的“规矩”,莺应该俯身将笔头拣起,还给他,然后他再说一声谢谢,事情便可了结。

但莺当时也许是因为心情不好吧,或者根本没发现,竟无动于衷。我终于找到了爆发的导火线,当即伏案写了张纸条,责备了她几句,语气很严厉。果然如我所愿,莺不甘示弱,在给我的字条中反语相讥。

我怒火中烧,当即将其付之一炬,之后,写了一张绝情的绝交书,说,既然事已至此,那么就让我们忘掉所有的过去,从此谁也不用管谁,谁也不用理谁了。还在末尾加了一句:上帝和我都是傻瓜。

我不知道莺是否会理解这句话,说上帝是傻瓜是愤慨语,言外之意是上帝为什么把我们安排在这个错误的季节相遇;说自己是傻瓜则是气话,隐含的意思是:我真傻,为什么要喜欢上你呢?

正当我为往事而伤神,为自己的决绝而痛快,为今后平静的充满奋斗的生活而振奋时,莺却给了我一张意想不到的纸条,骄傲的莺第一次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语气极为卑顺,诚恳。

她说难道你真的忍心将往事一把火烧光?难道你真的能忘掉所有的过去,每天晚上临睡前,我想起我们之间所发生的事,心里很悲痛,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原谅我这一回,好吗?

我彻底地迷惘了。我喜欢她,她不肯接受,我要与她一刀两断,她却又舍不得,还搬出往事来求情。尽管如此,我还是得了一个意外的惊喜,内心本已冷却的情感一下子又死灰复燃了。我才知道自己的决绝全是一时装出来的。如果莺真的从此不理我,我会心痛一辈子。

07

我的难题是/如何以一种冰般冷静而又火样热情的心情/对你。

席慕容的这句诗极其切合我当时进退两难而又无可奈何的痛苦心情。

几天之后就是莺的生日,我送了一本肖复兴的散文集《雪痕》,并抄了一首郑智化的《你的生日》的歌词;莺似乎很欢喜,当即写纸条过来,向我道谢,说是比金银还要珍贵的礼物。并在信末附上一句:“我想拥有你这个朋友,我已经拥有很多。”我们之间的关系表面上又进入热情亲密的程度。

说表面上,是因为,没过多久,我们竟发觉两个人之间无话可说,连续两天下来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有时我很想找个借口打破沉默,但就是很不情愿,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莺似乎也有同感。

我一直盼望着莺会跟我说她也喜欢我,然而没有。转眼寒假来了,我和莺各自考完试,回家度假了,彼此连一句再见的话也没说。

我不死心,写信到她家里,约她正月初二一起到语文老师家拜年。初二那天我在体育场等了半天,不见莺来,只好一个人独自去了老师家。

正月初六,我们几个死党到方侠家玩,他初中时和莺同班,无意间翻他的电话簿,竟发现有莺的电话。我的心跳一下子加快,给莺打电话的念头一闪而过,但又不敢立即打,怕他们会听见。正好他们要去打球,叫我一起去,我推说没有球鞋,拒绝了。等确信他们都走光了,我才忐忑不安地拿起电话拨了莺的号码。

莺接到我的电话,语气中并没有任何惊喜的成分。我追问她为什么那天没去,她回答说发烧了。我以为她在说谎,就有点抱怨,她没多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很快地便挂下了电话。

我终于深深地触怒了莺。开学的时候给她递纸条,她接过的那一刻似乎很不情愿,眼神之中还有着某种厌恶。我知道一切都怪自己,一切都由自己而起,是自己太自私,想强求一份别人不愿意给的感情,然而我还是不肯这样自责,一种近于自卑的怨恨缠绕在心里,我一次又一次地刺痛她,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终于她再不跟我说话了,终于我和她形同陌路了。

我其实早就预料到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但我的心里,却以为,越快越好,因为我的心已经渴望解脱,即使是一种绝望的解脱也在所不惜。

我和莺再没说过一句话,直到高考结束,直到我去北京上大学后的一个月。

08

一个人在繁华的京城念书,内心的孤独和陌生感无时不在,家乡总是在梦中出现,还有母亲临行的嘱咐,但就是没有莺的影子。我知道,我已经决定永远地忘记莺,忘记曾经的痴狂,忘记那一段悲哀的,甜蜜的往事。

但莺的来信又一次打破了我沉寂的心海。我终于知道自己是一个优柔的人,因为我心中的希望之火,再度燃烧起来。

莺的来信很冷静,似乎是看破世情的那种悟性,我读了三遍,就是找不到任何热情的线索和暗示。

但我还是很快地给她回了信,跟她讲述异乡的凄凉和繁华,跟她讲述思乡的痛苦和寂寞,跟她讲述自己的抱负和理想。或许,只要她不再象过去那样决绝,我一辈子都会向她倾吐,将她当作最亲密的朋友……

09

据说回忆这东西,老年人和怀旧者最是喜欢。我显然还未老,因此我想我是一个怀旧的人,要不,躺在这僵硬的床塌上,我为何会如此地思绪翻滚,回忆出这一大堆的陈年往事呢?

带着莺的祝福,我上了去北京的火车,在火车上我的心再度无法平静,想着莺,想着这一段可笑又可惜的情缘,想着莺看着我离去的眼神,我固执地以为,我们之间还有着残存的爱,于是我铺开纸笔,在火车上给她写了一封信。

火车到南京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莺刚刚从我身边经过,就在周围数米之内,然而一转身就不见了。我呼喊着找去,但近在咫尺,就是不见莺的身影。我着急着醒了,怅然若失,这个梦似乎在昭示着什么,看着看写好的信,心里有些犹豫。

我还是把信寄出去了。一个月后我才收到莺的回信,在这一个月之间,我期待的热情早已消退,我知道莺不会有任何热烈的回应,否则不会这么迟回信。

拆开信的那一瞬间,我如此深信不已地认为。果然,信中只是平静的笔调,只是冷漠的看透世情的故作老成。我知道,我又一次地失望了。

我终于知道自己不是一个轻易死心的人,特别是在感情上。我明知感情是不可强求的东西,可我还是一再地要求,一再地渴望得到。

学期末的时候,我给莺写了一封信,信中表达了我的爱慕和渴望,并说,“我十五号晚上到福州车站,如果……的话, 我真诚地希望你能到那里接我,好吗?”

莺终于没来接我,与我同车的乘客都在亲友的接送下陆续散了,我一个人痴痴地望着前方苍黄的灯光,等待一个想象中的身影。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曾经刻骨铭心相爱过的两个人分离了,一朝或许机缘重现可以重新再来,而我和莺之间只有友情的爱,根本谈不上重来不重来。所以,这一生,注定不会有那一个曾经幻想中的结局。

而只有这浓黑如海的夜色,翻着汹涌的波浪,一波一波向我涌来,刹那间将我吞没。

2001年10月初稿

作者简介:

吴伯雄,福建莆田人,复旦大学博士,现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教授中国古典文学。工作以来,时勤时堕。前年颇知发奋,先后著《论语择善》,编《四库全书总目选》,点校《宋史翼》。教研之余,颇事笔墨。然外表沉潜宁静,内心张狂躁动。近来性情一变,作别青灯,抛却古卷,转玩公众号,专以文艺创作为事。露才扬己,任取笑于通人;掀天揭地,是快意于吾心。管他儒林文苑,过我诗酒生活。近作一诗,颇示己志,录之于下,以飨知者。诗曰:

也曾静默慕沉潜,
少年头角时峥嵘。
板凳难坐十年冷,
初心不使一尘蒙。
可能骏马作喑马?
到底书生是狂生。
文章著成宣天下,
记取莆阳吴伯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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