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难一一被“卷毛”的“画家”
作者 袁海善
“画家",是伙计们对他的尊称。因为他总喜欢胡涂乱画,靠自学成才,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个业余画家。
“画家”的称号是他在全队的班前学习会上给队书记画像时获得的。
那天,队书记正津津有味地讲井下挖煤与建设共产主义的密切关系。他说,到了共产主义,能天天吃土豆炖牛肉,还有猪肉炖粉条子。到那时候,你需要什么就到大仓库里随便拿。需要吃的拿吃的,需要穿的拿穿的,尽挑好的拿,这就叫共产主义分配原则一一各取所需。
有调皮的年轻伙计问,“大姑娘能不能随便拿?”书记也不生气,却笑着说,“这个我得回家翻翻马克思老爷子写的书,找找他说没说大姑娘也随便拿的事儿。要是说了能随便拿,你就赶紧去拿”。伙计们便“哄”地笑成一团。
画家不关心队书记讲的那种共产主义美好社会。画家感到书记的话很无聊,便从兜里掏出纸和笔,把书记当模特,开始了他的创作。
队书记长得很有特色,他的一张大长脸像极了菜地里的角瓜,头顶上的几根枯草一样的头发直立着,一双小眼睛不大却很毒,看人时那眼光像针一样能扎到你的骨头里,鼻子下长了个河马型出奇的大嘴。他的这张大嘴能说出很多很多革 命的大道理。怪不得人们都说当官的嘴大呢。
画家在纸上寥寥几笔,队书记的光辉形象便跃然纸上。左右和后排靠近他坐着的伙计都探头去看,看后都“嗤嗤”地笑。书记见下面有人开“小会”,便悄悄走过去,见画家正画得起劲。书记从画家手里抢过画瞅了一眼,见到是自己的画像,就笑了,“你小子画得还挺像呢!”
队书记知道古时候有个叫伯乐的马贩子,在几百匹的马群里一眼能看出哪匹是千里马,其美名代代相传。自已在釆煤队里也发现了一匹“千里马”,也很想当一回马贩子。
队书记拿着画像去向井工会主席推荐人才,说,“主席,你看这像画的是谁?”工会主席接过画像看了,乐得把一口茶水“哧”的一声喷出老远,满屋子人也都笑得前俯后仰。都说,画得好!画得像!
尽管画得夸张,一眼就认出是队书记的标准像。工会主席连声说,“人材,人材,难得的人材!”
画家被调到井工会时间不长,矿上就调他到矿上画忠 字塔上的四幅巨幅领 袖画像。画领 袖像不比画队书记像,画家画得很认真,把领 袖像画得出神入化。
众人远远端详着领 袖画像,都说画家把像画活了,会看人哩。说,你站在东,领 袖就朝东看你。你站在西,领 袖就朝西看你,就像忠字塔四面各站着一个领袖。还有人说,领 袖在那里一站,就能把每个人心里的“私心杂念"看得一清二楚呢。
画完领 袖画像,画家便根据井口作出的“机关干部入井轮流安排”下井参加了劳动。
画家参加的这次劳动,其实就是下到宽敞明亮的大巷挖挖水沟,扫扫杂物。巷道一干二净,水流畅通无阻,干部们无事可干,便东弄一下,西弄一下,做到心到佛知,不肖半个时辰便打道回府。
那天,体力壮的几名机关干部已经走出了井口,画家离井口门也仅有几步之遥。这时,一趟该死的炭车轰隆隆地急驰而下,刚进入井口门,七八个炭车便脱节箭一般向井底冲去。强大的惯性使炭车随即扭成一团,互相冲撞着,撕扯着,钢铁与混凝土的强力碰撞与摩擦,溅射出一阵阵剌眼的火花。
在炭车扭成团的一瞬间,画家已被卷入肆虐的钢铁之中,一路轰鸣着,翻滚着,冒着火,冒着烟,向井底砸去。
画家惨死于跑车,老百姓称之为“卷毛”的事故中,并成为建矿以来最惨烈,最血腥,也最惨不忍睹的恶性死亡事故。
画家的遗体是矿救护队员从井底的水坑里一块一块捞出来的,装在一只不很大的草袋里。水坑里的水被画家染红了,这是画家最后呈献给这个世界最耀眼的色彩。
送葬这天,画家媳妇不依不饶地哭喊着要看丈夫一眼。矿上有关部门领导无奈,便派了两名膀大腰粗的女工作人员,一边一个搀扶着画家媳妇,刚推开太平间门,便“哐当”一声关严了,两名女工作人员都劝说着,好了,好了,看一眼就行了。说着,便将画家媳妇死拖硬拽地弄到了车上。
不知道画家媳妇看没看清那个躺在灵床上的假人,一头摆只帽子,一头立双鞋,中间用一床被子充起来的。
几天后,《矿工报》在头版头条发表了“求真”的署名文章,文章的标题是,“不忘初心,坚守信念,某某矿某某井机关干部轮流入井劳动,实现常态化制度化”。新闻的结尾有这样一段画龙点睛之笔,“全体入井机关干部率先垂范,不怕脏累,延点献时,共清扫巷道多少多少米,清扫浮煤多少多少吨,为密切干群关系,促进安全文明生产发挥了重要作用”。
对于画家的死,没有人再提起......
作者简介:袁海善,网名:白头醉翁,吉林白山人,松树矿退休职工,爱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