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媛媛丨阴阳之道,我真的看到了鬼推磨
外公在我七岁那年去世了,父母带着我去外公家奔走。
那时的规矩,奔丧的女儿家须请了锣鼓锁啦队前往祭奠,同时不可少了“纸活”,所谓纸活,即用纸扎成的房子、家具、马匹、金山、银山、金童玉女之类,以表达活着的人期盼逝者在另一个世界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那个时候的纸活都是手工制作,不像现在很多都是工厂里成批生产好了的。待这一切都准备停当,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一大队人就踏上了奔丧的路。
当时,在我眼中,有那么多的人,还有那么多的东西,还要走那么远的路。并且,这一路看的都是在另一个世界里享用的东西,心里就有了怪异的感觉。
夜幕开始降临的时候,我们才到达外公家。登上几级石梯,来到一方平台上,那里安放着磨和碾子,一些长相怪异的小鬼围着石磨和碾子在转圈。这个景象,一直在我心中不能忘怀,当时我想,或许是一方一俗的缘故,这些小鬼们是参加追悼我外公的仪式的。但是,这么怪异的装扮,别人为什么却视若不见呢?
当时,我还怕自己看恍惚了,揉揉眼睛再看,千真万确。后来,因为好奇,问了父母,他们都淡淡地说,一定是我看花眼了。长大了,我才明白,那个时候,我一定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后来上学了,高年级一女同学的爸爸突然意外身亡,一个平时蛮熟悉的大叔去了,自然很关心,常常提及。偶尔听那女同学谈起,大叔发生意外之前一周,家里常常听见镣铐挪动的声音,后来才知道那是另一个世界接人来了。
大人还说,只有“心神低”的人才可以听见异动,当时不明白什么是“心神低”,感觉莫名其妙。后来,经历的事儿多了,才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个大概——就是阳气不足,阴气太重的意思。阴气过重的人可以“走阴”,哪家有灾有祸了,或诸事不顺绪了,就可以请“走阴”的人到家里来,替他们到另一个世界走一遭,在逝去的先人面前去讨讨渡过难关的法子。小时,常见走阴的人刚还好好的,突然间开始浑身发抖,变脸变色,连说话的腔调也不是她自己的了,一副鬼魂附体的模样,吓得我直往后退,大人们开始虔诚的烧纸,或赶紧跪下静听先人的教导。
在我小学毕业的那一年暑假,回到乡下,恰逢一裁缝弟子“谢师”,请了露天电影队到场助兴,哥哥姐姐们就带上我去看电影。在那个年代,看一场露天电影是最大的娱乐,也是最大的精神享受,最吃紧的就数电影片子了,常常看完上集,得拿一两个小时的时间等着看下集。那天的电影等到夜里十二点多,下集的片子还不见影儿,母亲就来了接我们回家睡觉。
那晚有清凉如水的月光白晃晃的,照在马路上马路就愈发地白,照在林子上林子就愈发地暗,照在人身上时,给人的感觉冷冰冰的,心里瘆得慌,每个毛孔都在收缩。那天,夜静得可怕,我们母子四人走在静静的夜里,脚步声出奇的响亮。突然,半坡上谁推下了巨石,咔擦咔擦,碾过那片小树林,轰隆轰隆,翻滚而下。心里大惊,忙扭头一看,什么也没看见,却发现正路过一片老坟地。我因为畏惧鬼魂,也同样畏惧着坟地,连忙挤到母子四人中间,心惊得不能言语。窃看他们的表情,我很惊讶,他们怎么一点儿表情都没有!我是恐惧的,我生怕看见了什么,更怕有什么撞上了我,感觉自己走路的姿势都是僵硬的,不敢前,不敢后,唯有走在中间心里才有踏实。
如果说世界上有鬼魂,接下来发生的事就真的印证了。收了暑假,上了半个月学,我可爱的弟弟就中了蜂毒死了。不由得想起了坟地里滚落巨石的声音,那是碰上了索命的鬼魂吗?想起聊斋里的故事,鬼魂往往为了重新投胎做人,就会去丧命的地方等一个过路人,然后使法子让他代替自己死去,自己的魂魄才得以超度,重回人间。又想起了那片坟地,自有了公路以来,那地方就没有安生过,每年都要在那里翻下几辆车,总有冤死的鬼魂不断前去报到,是不是总有冤死的鬼魂在等着合适的机会想超度呢?
听爷爷那辈儿常常说隔壁邻居去进城,路过那片坟地就看见了白衣的女鬼,一直在后跟着,突然,一声鸡鸣,那女鬼就如轻烟不见了。我就想啊,那一定是一个善良的女鬼,聊斋里不是也有吗,常常为了不忍心拿别人的命,而待雄鸡一声长鸣时,便白白错过了转世投胎的机会。我的弟弟咋就没碰见善良的鬼魂呢?大人常说,人有时走路会摔一个跟头,那就要小心了,那是鬼魂在给你使绊子,扛不住的就会丢掉魂魄,阳数散尽,天命就不保了。自小摔了很多跟头,每次都以极快的速度爬起来,先使劲眨巴几下眼,确定自己还在阳间,心方才可以归位,出一口长气,心下欢喜终归还是把命捡回来了。
那一年,堂叔突然生了怪病,浑身疼痛难耐,治遍名医,也不见好转,所有人都说,他天命尽了。不甘心的亲人开始追根寻源,最后归结到堂叔不该打死家里的一条蟒蛇——家有蟒蛇那是先祖回来探亲,他太过分了,他不信祖辈遗言,不但不认亲还竟然追到竹林,待蟒蛇无路可去攀至竹梢时,他竟然还把它摇下来几锄打死。祖先再宽容,也不至于对这样赶尽杀绝的不肖子孙不处置吧?这就是他得病的根本原因。待走阴的人娓娓道来这其中的因果报应后,家人赶紧求取解救的秘方,走阴的人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化得一杯灵水,一堆灰烬,家里人诚惶诚恐给堂叔服下这味灵丹妙药。说也奇怪,堂叔就次开始好转,这病得的是莫名其妙,走的可是明明白白哟,那是先祖原谅了他的过失,这一生堂叔都会对先祖感恩戴德的。从此,谁家要是进了蛇虫之类,那定会焚纸祈祷,告诉先祖,家里还太平,一切都好,不需牵挂。
该过年了,因为事情耽搁,打算年三十再回老家去,可头一晚上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婆家屋旁多了一座新坟,醒来不了了之,以为大清早讲这样的事不太吉利。待回到老家,才知道先生的奶奶病了多日,可看她那神志还是很清醒的。奶奶是一位很有心计的人,她没读过书,但她不同于一般老婆婆的见识。好久不见,我陪她说了很久的话,她思路清晰,吐词清楚,全然不知那都是最后的叮嘱。天黑了,我给她喂了药,然后劝她吃饭,可她说不想吃。也就一顿饭的功夫,突然听见母亲在外大声叫喊,急忙赶过去,才发现奶奶已经气息奄奄,就此永远的闭上了眼睛。脑子里不由得想起昨夜的梦,悔青了肠子——俗话说,梦说了就破了,我咋就没把这个梦说了呢?自此,我养成了早起说梦的习惯,说的都是奇怪的、不好的梦,有时会惹得先生一顿臭骂,不过,我心下反倒踏实了,这是一种旁人不能言喻的踏实。
前几年,堂妹突然一夜之间变得不认识人了,人性随之疯狂起来,大叫着有人在掐她,在打她,在抢她孩子,任何人都不能近前。在县医院医治,我前去看她,她被捆绑在病床上,嘴里还念念有词。她竟然对我哭诉,她对不起大哥,早年不懂大哥是为她好,她做了很多得罪大哥的事。我脑子一下子懵了,因为我知道,堂妹的身上附着了她母亲的鬼魂,她口中的大哥,是我的父亲。另一个世界在那一刻是那样真实的存在。鬼魂附身的堂妹很可怜,医治了很久不见好转,只好回家。后来问起,说好些了,说是因为她母亲去的早,现在有孙子了,想回来看看,只是人间阳气太重,她的鬼魂不得以现身,只好附身于女儿回阳间来走一遭,我知道肯定又是那走阴的人救了她的命。
听同事讲起过,过世的公爹给她投了梦,说浑身冷啊。她请了地仙揭开坟墓,才发现棺木卧在水塘里,连忙做了整理,多年公爹不再托梦了。想起自己也曾梦见过世的父亲蜷缩在阴暗潮湿的屋子里,回去看过之后才知道,是因为坟前树木太茂盛,挡住了阳光,想起“明坟暗屋基”,连忙进行砍伐整理,果然好了许多。
桩桩件件,历数不尽。
虽然我是读书人,但我经历了一些用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所以我相信万物都有阴阳之理,有天即有地,有男即有女,有生即有死,有阳即有阴,这应该是使宇宙万物平衡的互补原理所决定的。不过,站在阴阳的边界,我还是宁愿相信科学,还是宁愿站在科学的角度去理解不解之谜。每次看母亲虔诚的给父亲焚烧纸钱,然后再絮絮叨叨的给他嘱咐一盘,要他保佑这个,保佑那个,再看她小心翼翼地翻动纸灰,说不能乱翻,钱破损了就不能用了……每每此时,我真的觉得母亲的心智已经完全被对另一个世界所控制。
《易经》中有云:一阴一阳之谓道。认为事物都有阴阳两个方面、两种力量,相辅相成,相互推移,不可偏废,构成事物的本性及其运动的法则。无论自然、人事,都表现此道。
纯阴则鬼,纯阳则神。易经没有告诉我们这里的“神鬼”到底指的是什么。中医中,人们习惯用阴阳的原理以及五行相生相克的观点来给病人判断病情和治病。他们认为,通常只有阴阳平衡了,人体才更容易处于健康状态。病人的体内如果阴气盛于阳气,人体就会容易处于身体虚弱、手脚冰凉、发冷,以及五脏六腑之气衰竭、耗损等等的状态。久而久之,由于人体免疫力下降、抵抗力不足的原因,人就容易生病,直至不治的地步。同样,如果人体阳气盛于阴气的话,人体就会呈现心跳加快、气短、燥热、烦躁以及精力过旺等等状况,往往就容易导致五脏六腑超负荷工作,而产生病变。倘若你要问那些技艺精湛、医术高明的医师们,到底阴阳指的是什么?事实上他们也说不清。最多只能通过理论或者打比方的方式给你解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对这种理论的判断就如同用来测量气温的温度计一般,高则热,低则冷。
我不纯粹唯物,但我也不纯粹唯心。病了,我会找中医把脉,于是知道了自己有点儿阳虚,我也会找西医切药,我更相信西医对症。只是我的母亲总会记得去拜访祖先,或者找找走阴之人,划几道灵符贴于门板之上。当人们遇上一件解释不清,想像不到的坏事时,就会说“见鬼了”!比方说一个人在平地上摔了一跤,这不就是“见鬼了”吗?世上不可解释的事太多,我不想因母亲相信一些不可解释的事物,就给她加上一个不相信科学的罪名。我以为科学也是可以被用来迷信的,迷信科学同样可以使人的眼睛无法看清事物的真相。
耳濡目染,鬼故事充斥着我的生活,灵界仿佛就在身边,我害怕黑夜,不敢一个人在家,不敢一个人睡觉。女儿反倒无畏,她什么也不怕,因为她身边从来没有人给她讲过鬼故事,她的意识里根本就没有世界以外的世界。她面前的这个世界哪怕在黑夜里也有通明的灯火,这是一个光明的世界,光明的世界里,喜欢阴暗潮湿的鬼魂是无法藏身的。时间变换,岁月更替,历史的沙漏会把另一个世界永远埋葬在尘土之中。
作 者 简 介
何媛媛,女,四川省广元市苍溪县陵江小学校,教师,业余喜欢散文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