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社英丨村东空房子里的秘密

我们村北边一排最东头有一个院子,它三间宽,也就是十米左右,大概有五十米深。它前面是一大片空地,后面盖着三间庵间房,庵间房是我们这里一种简易的大房,比大房的入深浅一些,往往盖在庄基地的后半部分,给前面留下盖厦子房的地方。如果暂时无力在前面盖房,就会先栽一些树。

这个院子没有盖门楼,临街的土墙上,挖了一个类似窑洞的拱形门,平时用一个栅栏挡住,算是给这个院子一个出于安全的交代。春天到来,院子里郁郁葱葱,树木比一般老庄基地要茂盛的多,但是,这个院子的树木很明显的疏于修剪照顾,树木的旁枝甚至比主干还要粗,一丛一丛的,树木想长成怎样,就长成怎样。秋冬之际,树木落叶,变得简洁了许多;地上盖满枯黄的落叶,很少见到打扫的痕迹。树叶积得多了,再遇上几天连绵的秋雨,枯黄的树叶变成了黑黑的腐烂的树叶的怪物,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这个院子是我们村陈庚信给他弟弟申请的,按辈分我管他叫伯。他的弟弟原本在青海西宁工作,因为想到退休后落叶归根,回老家居住养老,就申请这块庄基地盖了房子。这块地原来在我们村子东头,低于村子地平面五六尺,下雨时,村东头的雨水汇聚到街道两旁,再排到这块地势低洼的地方,因而它平常总是长着近一人高的蒿草。

后来,庚信伯与弟弟拉来很多土,填平了这块地,盖了房栽了树,这个地方就成了一个真正的院子。他弟弟工作忙经常不回家,庚信伯家庄基地窄房子小,又生有三男三女六个孩子,所以就让他的小儿子陈年星晚上睡到这个房子里,一来为叔父看房子,二来也能解他家房子小,孩子没有地方可睡的燃眉之急。

陈年星生于1962年,小时候沉默寡言,做事不太声张,有时蔫捣乱。文革结束后,我们村西头乡政府供销社一带,通了37路公交车,私人开了饭馆、药房,还有台球厅等等。不知为什么,这个陈年星性情大变,他第一个穿起了橙黄色的大喇叭裤,裤腿下面几乎有一尺宽,大腿却裹的很紧;裤子很长,盖住了整个脚面和脚后跟,从村子西头往东头走,旁若无人,招摇过市,把村里人好奇的目光甩在脑后。村里人说在“咱们街道不用人扫了,年星的裤子都给咱把街道拖干净了。”

他不太与村里人搭话,好像一搭话,他的时髦里就会渗入村里人的土气,他兜里的钱仿佛永远也花不完,今天一件,明天又是一件,永远站在服装的最前沿。他的爸爸整日干活,一年除了夏季,三个季节都穿着老粗布黑棉袄;他的妈妈不太出来,似乎在做永远也做不完的针线活。和父母有怎样的争执,从他的脸上不太容易看出来,他衣着时髦,昂着特意烫出的让人不太容易理解的卷发头,流露着对村人不屑的表情,来来去去,从不拖泥带水。除了吃饭之外,他平时都在村东头叔父的空房子里;他从不给家里干活,又穿成那个样子,父母很生气,觉得很丢人,也不到他住的地方去。

晚上夜深人静时,村东头那座空房里,会有若隐若现的哭声,会有他与几个青壮男子斗酒嬉闹的声音,因为在村子的最东头,也没有人特别在意。

后来,村里就有谁家有狗半夜乱叫,谁家姑娘晚上睡觉有人爬在她窗户上,谁家半夜有人跳墙的事情和传言。还有谁家妈妈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家姑娘不在自家房间,早上却好好地在自己床上睡觉的事。村里也有这个姑娘长得漂亮,与陈年星如何如何的传言。

1983年,“严打”开始,不断有人被抓,还听说消掉他们的户口,把他们押到新疆荒无人烟的地方劳动改造,不用人看守,想跑也跑不了。因为上千里路上没有人家,不被饿死,也会被渴死或是冻死。陈年星与我们邻近村子的其他三人没有被流放,一起被判死刑,枪毙在旷远荒凉的渭河滩。

听说他面前挖了一个沙子坑,枪一响,他就栽在沙子坑里,被草草掩埋;还听说他枪毙后随即被拉走,身体的重要器官都被挖走给病人移植;又听说她妈妈叫村里人去拉他的尸体,什么也没有找到,就在行刑的地方抓了一把土,葬在了自家的承包地里,他的魂灵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土堆。还听说,他们几个犯了强行轮奸妇女的罪,证据确凿,查无可赦缘由。

枪毙他的子弹,父母交了1.5元钱,这是法律的硬性规定;枪毙了他,他的父亲不太说话,母亲整日流泪,从此不出大门,这是人心的软性规定。

作 者 简 介

陈社英,1956年出生,陕西西安人,青少年时期生活在灞桥区新合街办陈家村。文革结束后恢复高考,1977年考入蒲城师范,后来考入陕西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系进修学习。长期担任中学语文教学工作,曾在《西安日报》《三秦都市报》《女友》等多种报刊杂志发表过散文作品。作品收入《青年散文一千家》等文集并受到著名作家的特别点评。曾担任《青少年文萃》编委;全国青少年作家作文大赛评委;《古都文萃》杂志副主编。2015年出版散文集《美丽而疼痛的村庄记忆》,始终认为文学与教育是自己放飞理想的双翼,是慰藉心灵救赎自我最初与最终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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