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湘文艺】赵铎/​稻香

稻香

作者：赵铎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清晨教室里传出同学们背诵《湘夫人》的声音，窗外的枫叶应声在空中画个句号，潇洒滑落。原来秋天到了。

下课铃一响，我风般地跑出教学楼捡起那片落下的枫叶，放在怀里，心里想着要做个枫叶耳环给奶奶，刚想着，手机响了起来。

“幺儿，这次放假回家不？我们两一起去老家看打禾去！”奶奶在电话那头兴致昂扬地讲着，“我前两天听你三叔说老家的稻子今年长的可好了，那一大片的稻子，黄的发光咧。”我欣然答应。

我家乡是平江县的一个小小村落，没法子摸清整个平江县的模样，只知道在我家，那里的山矮矮的，但群山叠掩，秋日清晨群雾萦绕，可以将连绵的山都包裹住，就像用白毛巾包裹着深墨色的玉一样。走到山脚下，能感受到雾气轻轻地将身体缠绕，像个孩子般在身上窜上窜下，世世代代孕育着我们村的十几亩田就搁置在山脚下，田的大小不一，有高有低，田与山的交接处有一条细细的清溪，弯弯曲曲地从山上流下，径直地往下流去，浇灌着那一大片金黄的希望。

清晨露水重，身披金黄盔甲的谷子们此时一个一个低下头正在睡眠。我问奶奶为什么要来的这么早，现在人都在睡觉呢。奶奶摇了摇头说：“因为我怕以后就没机会看到了。”

“瞎说什么呢，奶奶可是要活一千岁的老妖怪，怎么会没机会看到呢。”

“哈哈哈哈。”奶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的乖孙耶，你真爱人。”

说完她牵着我的手，往田里走，由于稻谷成熟了，本就狭窄的小路被伸展出的稻穗填满，一不小心就会被稻谷锋利的叶片划伤。“幺儿小心点稻子。”奶奶紧紧地牵我的手，另一只手就拨弄那些探出头的稻穗。

“你们现在日子好过了，不像我们那时候，饭都没得吃。”奶奶一边说，一边拨弄着稻穗，弄了一根稻穗放在嘴里叼着，我看着她那副模样，仿佛看到五十年前编着两个马尾叼着稻穗正值青春的奶奶。

“你姥外婆整整十六个孩子，十六个呢。”她冲我比划着，“可是活下来的就我和你另外三个舅爷。可惜你二舅爷也去了。”她停下脚步，嘴里的稻穗无力地搭拢下来，眼神慢慢暗淡。“这不幸好奶奶你活下来了，我才能有这么可爱可敬的奶奶呀。”我笑着伏在她肩头，轻轻地蹭蹭她。

“哈哈哈，你这嘴呀。”她伸出手搓摸着稻穗，“我生你爸爸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坐月子还要去干活呢。干完活回到家你爸爸就叫我说肚子饿，没办法，就只能去山上摘野菜，那些家伙不是人，说我摘野菜是破坏公共财产，要搞走资派，你说我书都没读过我哪知道走资派是什么呀。”她看着远处，眼神茫然。

“后来呢？”“后来还幸好你爷爷是党员，他们没多为难我。后来又生了你二叔和三叔，你姥奶奶也跟着我们，日子难过呀。你爷爷天天往外面跑，看可不可以多赚点钱，我没什么可以帮忙的，就常常带着你爸他们来趁着人家打禾的时候捡些落下的稻穗。”她说到这里，眼泪毫无预兆落下，嘴里的稻穗被泪水打的摇摇摆摆，“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爸爸，那时候我要出工，你二叔三叔就是你爸带的，家里的事也都要他来，他才十二三岁呀，就要从村头挑水回家。因为捡别人的禾，你爸还被别人叫了好久乞讨崽。不是我听到别人这么叫他，你爸还不跟我说呢。”

“你爸他们就是在这片地里长大出去的。”她握着我的手，“可是我前些天听他们说这片地要被征收了，有钱，我开心，但是我打心底舍不得这块地，我是真的舍不得呀。”说完她低下头抽噎，“你们没感觉，可我自从嫁到给你爷爷，就跟这块地磨了五十多年，这冷不丁的要征收，我舍不得。”我拿出她的手绢给她擦眼泪，她接过手绢，眼神坚定地叮嘱我道：“幺儿呀，我们是从这里出去的，以后不管你到哪里工作，你都一定要记得，咱们的根儿在哪里，听见没。”

“我记在心上了，奶奶。”我牵着她，沿着阡陌小路往前走，雾气缓缓散去，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儿，但我总有觉得要走的必要。

阳光逼散最后一缕雾气，赤裸裸的向着大地闯过来，空气焦灼，晒的人头直发昏，人逐渐多了起来，很多熟人和我们打招呼。我牵着奶奶的手走上岸，看着那些叔叔伯伯开始准备收禾，他们把收割机小心翼翼地开下地，看似缓慢却能把一亩田的禾在几分钟之内给收完。

“走，咱们去捡禾去。”奶奶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个麻袋，碰了我一下后自己径直往田里走。“唉，等等我。”我无奈地跟着奶奶下地。

刚打完禾的田地乱糟糟的，禾穗歪七歪八地躺着到处都是，一排排青翠的秸秆直直地杵在那里，漠然的看着这一片狼藉。虽然前一天放了水，田地的泥土依旧潮湿，黏糊糊的，我一双白鞋进去，出来就黄成了面包糠，奶奶倒也不怕脏，逮到哪根禾穗就熟练地往麻袋里放，脸上头发沾满了泥，不一会儿就装满了大半麻袋。

阳光依旧炙热，人们仍在田地里忙碌，恍惚间，我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浸透在村庄不算长久历史中的稻香。

作者简介：

赵铎，时而忧郁时而跳脱，最喜欢静静地看着人来人往，总是觉得自己看过人生百态，却一直期待着自己体验真正的人生，领悟生命的奥秘。

_{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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