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俩 甲 山 故 事(十二)
俩 甲 山 故 事(十二)
孙万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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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贼县长奴颜婢膝当走狗 犟村长义正辞严骂鲍鸿
午后,俩甲山村通往县城的土路上,四人四骑,快马加鞭,尘土飞扬。这是吴仁一行人正在赶往乌宁街里。一同进城的还有周府老爷周祥瑞和他的两个随从。
乌宁县城在俩甲山村西面,在哈达街北面。俩甲山、乌宁和哈达街这三个地方正好构成一个三角形。由俩甲山到乌宁和哈达街都是八十华里,乌宁和哈达街相距一百二十华里。三地之间都有土路相通,出行方便。
俩甲山村,头面人物就是周祥瑞和吴仁了。他们二人不但代表俩甲山村,还能代表当地方圆百里之内的所有乡村。原因是他们二位有钱、有权、有势力。这二位的名头可大了。先说吴仁吧!他是六区区长兼任俩甲山乡长、东八乡联合保安大队长。周祥瑞比吴仁的头衔少,是俩甲山村长兼任一保保长。
民国时期,保甲长由民选产生。由于保甲长是受气的差事,上压下挤,很少有人愿意担当。如果民选不出来,就由村民轮换担任。周祥瑞是民选的保长。
吴仁一行人飞马疾驰,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县衙门前。
忙着赶路,四匹马跑得通身淌汗。四人滚鞍下马,两个随从各自从老爷手中接过马缰绳,出去遛马。
吴、周两位进入县衙。县长鲍鸿刚刚上班,一眼看上去,这个鲍鸿四十多岁左右。
几人见面寒喧几句,秘书引领他们进入议事厅。议事厅内,已有六十多人到会。挨着个儿数数,都是乌宁县的头面人物,个个都是有钱人。那个时候,没钱是当不上官的,当官的就能发财。穷的世世代代穷,富的祖祖辈辈富。这是封建社会的本质特征。
参加会议的有县衙各部门长官、乡绅代表、区长和乡长。民国时期,行政机构的层级和吃官饭的人比现在多。县以下的社会管理结构层级是:县、区、乡、村、保、甲、户,共有七级。县辖六七个区,区辖六七个乡,乡辖八九个村。一般是十户左右为一甲,十甲左右为一保,十保左右为一村。保甲之内实行“连坐”。
那时候,乡和乡以上的公职人员都是吃皇粮官饭的。这么多吃官饭的,钱从哪里来?羊毛出在羊身上,都要老百姓买单。所以,苛捐杂税多如牛毛,老百姓不堪重负。
今天,会场的气氛与以往大不相同。以往开会时,大家相见,一个个耀武扬威、海阔天空。要么互相吹捧,要么互相贬损。今天的气氛显得特别压抑和凝重。看起来,大家对日本人进城的事都有耳闻。与会者,有的顿足捶胸、唉声叹气;有的大骂官府,怨声载道;有的慷慨激昂,跃跃欲试,大有忧国忧民的情怀。
亡国灭种,无异于天塌地陷。好多与会者都担心,祖祖辈辈历尽艰辛积攒的家业就要灰飞烟灭了。面对如此大劫难,谁能麻木不仁无动于衷呐?尤其是这些有钱人,日本人打过来,如果不跑,这颗人头能不能保住?要是跑,妻室儿女和家产物业如何带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将不国,跑向何方?谁的心里好受得了呢?
不一会儿,秘书禀告“人员基本到齐。”副县长宣布“开会。”县长鲍鸿说道:“大家想必都听说了吧?日本人打进来了。也就是说大家以后都是亡国奴了。心里是啥滋味?不好受!有啥办法呢?人随王法草随风,舌头再硬能捅破腮帮子吗?不好受,也得受。能保住这个吃饭的家伙就万幸了。”
鲍鸿指了指自己的头,停下来喝口水,接着说:“张海鹏司令正在率领部队向我县进发。大家也看到了吧?我们头顶上天天有飞机打漩,嗡嗡叫,那就是小日本的玩意儿。它干嘛来了?侦查!看看有没有抗联的人马。前一阵子,抗联的队伍路过咱们县 ,住了一天,我还见到了抗联的长官了。好说歹说,他们走了。要是他们不走,小日本早就扔炸弹了,咱们乌宁,恐怕早就炸得稀巴烂了。如今这'烂八地’▲的年月,有枪的就是爹,就是皇上,惹得起吗?生在这个年月,算是他妈拉巴子▲的倒了大霉喽!”
鲍鸿喝了一口水,接着说:“前些日子,张海鹏打发人给我送来一封信。信里说,日本人已经成气候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占领整个亚洲,当然也包括咱们中华民国。要说这个张司令也够意思。提前给个信。假设不给信,直接领着日本人打进来,头顶上扔炸弹,地面上用大炮轰,就咱这小小乌宁县,连毛也剩不下一根囫囵的。张大帅够有种的吧!几颗炸弹就要了他妈拉巴子的狗命了。
“大祸临头了!明天下午张司令的队伍就进城,日本人随后就到。何去何从?和大家核计核计。想打的,回去擦擦洋炮,准备开火。跑吗?愿意跑的赶紧跑,还来得及。我不留,现在就走,不要耽误时间。不跑,就说说咋办?”
鲍鸿说到这儿不说了,意思是让大家说话。
会场上没有动静,连喘气的声音都听得见。
过了一会儿,一个乡绅开口了:“就看咱这脑袋能不能保得住了?保不住脑袋就得跑了,保命要紧啊!”
大家都开始说话了。
有一个人说:“是啊!日本人要是不要脑袋,就不跑了。往哪儿跑?孙悟空本事再大,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去。”
“跑不了啊!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家产物业还要不要?老婆孩子还要不要?没有地方跑。”又有一个人忧愁地说。
所有人都担心能不能保住这条命。鲍鸿插话了:“张司令来信也说了,保命,没有问题。这一点,他可以担保。只要不抵抗,不参加抗联,不和抗联穿一条裤子,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我也打听过了,都说是在东三省,官府里不抵抗的官员、乡绅都没杀头。一般都是保留原来的职位,接着干下去。日本人来了,也需要有人伺候他们嘛!”
好多与会人员都表示,不杀头,就不跑了。
鲍鸿说道:“看来要打的没有,要跑的也没有。哪个要跑?哪个要打?自己决定。”他站起来又问:“有没有?谁要跑要打,站起来,可以走了!”
大家没有吱声的。
鲍鸿说:“我估计也没有。凭咱们这几根洋炮,和烧火棍子差不多。要打,可能吗?既然大家不走,也不主张打,那就都说说怎么迎接张司令和日本人吧!吃的、喝的按着老规矩办,没有商量的必要,各区各乡平摊。主要是明天下午的欢迎仪式,我希望大家都参加,气氛要搞得热烈些,以后要在人家手下做事呢!如果大家没有异议,明天吃过午饭,全体到东门外,迎接张司令,然后迎接日本人。人心都是肉长的,日本人也不例外,只要是咱们都顺着日本人,我想,他们也能给咱们留下一条活路。是做顺民,还是拿着鸡蛋去碰石头,各自琢磨着办吧!一旦到了掉脑袋的时候,'勿谓言之不预’。今天中午,大家到县衙食堂吃饭。我鲍某招待大家,请各位赏光。”
鲍鸿正要宣布散会,周祥瑞站起来说道:“等等,请各位同仁稍等。我说两句。”
刚才,周祥瑞静静地听着,脑海里也在思考:日本人来了,跑,肯定跑不了;打,等于找死。可是让我低三下四给日本人当走狗,我干不出来。唉!要杀要剐,听天由命吧!
当鲍鸿说热烈欢迎日本人的时候,周祥瑞的火气蹭的一下子就上来了。忍了忍,没张嘴说。要散会了,他实在忍不住了,就对着鲍鸿放了一“炮”:“县长大人,我看就不必热烈欢迎了吧!强盗进门,还要热烈欢迎,有这个道理吗?有奶就是娘,有枪就是爹啊!这不是认贼作父吗?难道一点气节都没有吗?还是人吗?一撇一捺立起来,是个人,趴在人家裤裆下面,乞食吃,还是人吗?我看连猪狗都不如。这和秦桧、吴三桂有啥两样的?我周祥瑞堂堂圣人之后,若是对日本鬼子如此下贱,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谁愿意给日本人溜须舔腚▲,自己去。反正我不去,是死是活,今天我周祥瑞豁出去了。”
这话没给鲍鸿留一点面子,捎带着也伤到了很多人的脸面。鲍鸿的妹夫吴仁一听这话,受到了刺激,就质问周祥瑞:“你不要自以为清高。周祥瑞我问你,蒋委员长不比你有见识吗?他都不敢惹日本人。难道他也是吴三桂、秦桧吗?你骂大家都是猪狗,就你是人?好吧!你自己扛着枪去送死吧!再说了,县长也是为了全县黎民百姓着想,为大家谋一条生路。难道这是秦桧吗?识时务者为俊杰,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愿意抵抗是你自己的事,请便吧!不要死到临头了,还连累着众人。”
这时,周祥瑞的盟兄冯铿说话了。看上去,这个人的岁数比周祥瑞大几岁,他是松树山村长,也是有名望的财主。冯铿说道:“我看周村长说得有道理。身为中华民国子民,虽不能为国尽忠,也不能卖国求荣吧!堂堂一县之长,带领全体官员和乡绅,热烈欢迎小鬼子,不感到可耻吗?这个狗屁仪式我不参加。今天县长和区长都在这儿,我正式辞职了。这个村长我不干了,你们另选高人吧!以后有事不要找我。老子走了,要杀要剐随你便,用我的头去请功吧!”
周、冯两位说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鲍鸿等人烧鸡大窝脖,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冯铿说完一席话,一甩袖子出了议事厅。周祥瑞也紧随冯铿离开了会场。
出了县衙大门,冯铿对周祥瑞说:“老弟,可叹我冯铿一介草民,无力扭转乾坤。但是,日寇侵我中华,欺压我国民,中华民族面临亡国灭种的大灾大难,国将不国。在此民族存亡之际,炎黄子孙岂能逆来顺受,任人宰割?我冯铿就是一死,也不做亡国奴。回去之后,我要带领黄枪会的弟兄们,拼个鱼死网破,就是血洒战场,马革裹尸也无悔。如能生还,我兄弟再会。假如老兄我战死沙场,请老弟记得我们兄弟的友情,逢年过节给老哥烧上几张纸吧!老弟,你多保重!”
周祥瑞说:“老兄,凡事要从长计议,不可鲁莽从事。从历史上看,外族侵扰,归根到底不能长久。更何况我泱泱大国,人口众多,岂是小日本想灭就能灭得了的?我劝你和弟兄们暂且躲一躲,不可硬拼。”
冯铿说:“谢谢老弟好意。我意已决,和日本人拼一次,就是死也值得。不过,凭我黄枪会兄弟的智谋,是不会白白送死的。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可进可退的想法了。我给小日本一个突然袭击,照着他们的后脑勺子狠狠地来一下,回身就跑。我要让小鬼子都不知道是咋死的。我杀死一个鬼子够本,杀死俩就赚了一倍。我要是有幸不死,就带着弟兄们退到罕山老营盘。小日本就是想找我们,那不是大海捞针吗?老弟放心好了。到时候,我会派弟兄和你联系。一旦没有我的信儿,你就派人和松树山的'老山根’联络,他知道我的去处。假如找不到'老山根’,就去桃石山找智聪长老打听,一准能找到我。老弟,保重。”
说完这些话,周祥瑞和冯铿依依惜别,各自回村。
冯铿快马加鞭,一路向东奔向松树山村。路上遇到的全是由东向西败退的国军。
冯铿遇到一个骑马的国军军官,这个军官带领一队残兵向西狂奔。
对面相逢,二马错镫,两人同时勒马搭话。
那个军官问道:“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去往赤峰还有多远?”
冯铿答道:“这里是乌宁县境内,如果你们走大路,到赤峰还有一百六十多华里。请问部队要开往哪里?”
国军军官告诉冯铿,这支部队是李海涛的部队,奉国军第5军团长汤玉麟之命,驻守开鲁,遭到日军攻击溃败,现在是退回赤峰。
冯铿心想,国军败兵已到,说不定小鬼子说到就到了。不能耽误大事,快去罕山老营盘,他催马进了松树山村。
松树山村在开鲁通往乌宁县城大道北侧,故而这里是国军撤退的必经之路。松树山村归属乌宁县七区管辖,和俩甲山村同属九曲河川,坐落在俩甲山村东面,两村相距三十华里。村前是九曲河,村后是横亘东西的罕山山脉。罕山山脉是大兴安岭最南端的一条余脉,东西长七百余里,南北宽二百余里。山上植被特别好,大部分是原始森林,少部分是天然次生林。老林子里没有常住人口,零零星星的有几帮胡子出没其间。罕山北面就是广袤无垠的锡林郭勒大草原。
冯铿回到家和夫人说道:“日本鬼子要来了,家里人都不要外出。我去一趟罕山老营盘,安排一下那里的事情,很快就回来。”说完这些话,冯铿就带着随从,骑马急匆匆地奔向了北面的“罕山老营盘”。
罕山老营盘是方圆百里最大的胡子▲营寨。冯铿的弟弟冯锵是罕山老营盘绺子的总瓢把子。
各位听客,想必都不清楚“胡子”的细底。因为下面的故事里涉及胡子的事很多,所以这里要先交代“胡子”的由来。
东北人称土匪为“胡子”,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有多种说法。一种最常见的说法是“从达摩祖师爷那里来的”。胡子推崇佛教中的十八罗汉之一“达摩多罗”为其祖师爷。历史上确有达摩其人,他是北汉时期一个僧人。民间传说他创造了“心意拳”,后来演变为少林拳,形成了负有盛名的“少林武功”。达摩长得非常凶悍,满脸虬须,甚是威猛。于是,土匪们根据达摩祖师爷的相貌特征,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胡子。胡子们非常讨厌“土匪”这个称呼。如果当面叫他们土匪,轻的挨一顿痛打,重的可能就没命了。但你当面称呼他们为“胡子”,他们都会欣然接受的。
弄明白胡子是咋回事后,下面接着说冯铿进罕山老营盘的事。
罕山老营盘坐落在罕山密林深处,在松树山村以北,距离松树山五十华里处。
冯铿一行人快马加鞭,不一会儿就到了罕山唯一的一处坝口——乌兰坝。乌兰坝是蒙语,汉语的意思就是红色山口。在塞北,把山口都称作“坝”,比如茅荆坝、赛罕坝等等,都是出名的山口,交通要道。这个乌兰坝是赤峰到锡林郭勒大草原最近的一个坝口。乌兰坝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山口。
冯铿一行接近坝口的时候,只听到密林深处一声唿哨,出现了五六个骑马的胡子兵。胡子兵催马到了冯铿马前,滚鞍下马,施礼问候。
只见几个持大枪的胡子,大枪触地竖立,双手握枪,向右一动便是行礼致敬了。
这是胡子们相见时的一种礼节。
胡子礼节分为五种。第一种,是在“梁”的头目相见的礼节。双手抱拳举过左肩,向后一甩。但不是抱拳在胸前作揖,胡子最忌讳这个姿势,因为这有点象犯人被扣上手铐时的样子。第二种礼节,向长辈或尊者施礼时,要右手攥住左手腕放在左胯边上,然后弯腰施礼。第三种礼节,在“柱”的胡子头目行礼时,要两手背相挨,平端在左胯处,双腿叉开与肩宽。第四种礼节,一般胡子互相施礼,双手相勾,端在左胯处。第五种礼节,持大枪的胡子施礼时,要把大枪竖立,双手握枪,向右一动便行了。这些礼节不仅仅是为了表示敬意,同时也是他们交接联络试探对方的手段之一。
刚才胡子哨兵用的礼节就属于第五种礼节。
这些胡子都认识冯铿,其中一个长得瘦弱黝黑的小头目说道:“禀告大老爷,小的和并肩皮子们奉顶天梁的命令,在坝上立卡压水,防备海沙子扯了,防备空子外哈扯了。”
这是土匪黑话,意思是:禀告大老爷,我和几个弟兄在山口这儿设卡放哨,防备盐贩子和外地盘儿的坏人偷着过去。
冯铿回应道:“'老山根’,并肩子,辛苦哩!近来倒摆丢了,东洋鬼子水漫了。瞭水看着些。拉线的、鹰爪孙、挑粒粒的、做金点的,空子一丁莫扯。”
这个'老山根’是胡子山寨里负责警戒任务的小头目。
这些黑话的意思是:兄弟们,辛苦了。这几天东面风声太紧,日本鬼子杀进来了,岗哨要注意。侦探、官府的人、装买药的人、假算命先生等等,坏人一个不许从这里过去。”
“老山根”和胡子们都抢着回答:“遵命!遵命!……。”
冯铿催马前行。过了乌兰坝,左拐进沟,沿着一条小河西行。大约抽一袋烟的功夫,路过两座寺院。
因为在以后发生的好多故事中,都和这两座寺院有关,所以在此要详细交代。
有一座寺院是佛寺。此寺建于辽代,距今已有900多年的历史。寺院正门上悬挂着一块匾,匾上写着“真寂之寺”四个大字。据说,此匾是辽代皇帝御笔,里面供奉着一尊石刻的释迦牟尼卧身佛像。
寺院已经年久失修,破旧不堪,显得格外苍老憔悴。寺院门侧的一通石碑已经缺少一个角,碑文也模糊不清。
庙门两侧有一副对联,上联是:一觉睡西天,谁知梦里乾坤大。下联是:只身眠净土,只道其中日月长。横批是:人生如梦。
这座庙宇是塞北知名的寺院。出名倒不是因为庙大,而是因为庙后有一座奇山,叫“桃石山”。其实桃石山也并不高,山高不过百丈,范围不超过五里地见方。奇就奇在山上有一块巨石。形状和颜色恰似一棵仙桃,惟妙惟肖。石头硕大,高、宽都足有十丈。路人远望顿生口水,垂涎欲滴,所以纷至沓来,一看究竟。因此,这座庙宇的香火,历朝历代都非常旺盛。只是最近几年,逐渐变得冷冷清清。
多年来,罕山老营盘的胡子们,始终供给着真寂之寺和尚们的粮油、盐巴和布匹等生活必需品。寺院里,有个老和尚会医术。每当胡子们生病和负伤,都到寺院请和尚诊治。
以前,冯铿每次路过此庙,都进庙上香,问候寺中僧人,给寺院的僧人们馈赠些日用品和钱粮。住持也经常献上斋饭素食,招待冯铿。时间久了,冯铿和住持成了僧俗莫逆之交。这次,冯铿来得仓促,加之心里有事,没来得及准备供品。因此,未做久留,只是在庙门前,滚鞍下马,朝着庙门的方向,深施一躬,默念阿弥陀佛,祈祷佛祖保佑万民,早脱苦海。拜毕,他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和真寂之寺相邻的是一座姑子庵,庵名“清虚庵”。原本是冯铿的爷爷为冯铿的姑奶奶修建的。和真寂之寺不同,尼姑庵雕梁画栋,焕然一新。绿瓦红墙在古松的陪伴下,显得格外古朴幽静。雕有花鸟瑞兽的的檐梁雀替▲闪闪发光,看来像是刚刚粉刷装饰不久。庵门上的牌匾上楷书四个大字“慈航普渡”特别醒目。
冯铿的老姑奶体弱多病,决意要出家为尼。冯家出资,并接受了周府的一些赞助,专为老姑奶修建了此庵。冯家姑奶圆寂后,此庵由老姑奶的徒弟静虚师太接管。直到如今,香火未断。
冯铿等人再次下马,毕恭毕敬地面对庵门鞠躬施礼,而后上马继续前行。
绕过一个山头,不远处就来到了罕山老营盘。
这里山势陡峭,异常险峻。远处望去,只见北面是一座突兀挺拔的黑色玄武岩高山,称为“大黑山”,壁立千仞。高山前面东西两侧各有一座小山,和北山连成一体,也是陡峭的黑色山峰。这两座小山也有二十丈高。西、北、东三座山正好是个椅子圈的形状。唯有南面,也就是临河这面没有障碍物。
冯铿一行骑马进入山门。
几个放哨的胡子兵都认识大当家的冯铿,争着敬礼问候。
冯铿一行人滚鞍下马进寨。冯铿和冯锵兄弟好久不见,见面倍加亲热,互致问候后,兄弟俩到了聚义厅落座。四梁八柱围坐左右,崽子们端茶倒水。冯锵吩咐粮台备办酒宴,为大老爷接风洗尘。
冯铿介绍了日本人正在向乌宁发兵和官绅们准备迎接日伪军进城的情况。
这里需要交代的是,胡子们说话也不是啥场合都说黑话。黑话一般是在执勤、会见其它山头胡子和公共场合协调商量秘密事情的时候使用。黑话的词汇毕竟有限,表情达意不够充分,交流起来都很劳神费劲。所以胡子们平时闲聊会话时,一般不说黑话。
大家听到冯铿说的情况后,一个个义愤填膺,摩拳擦掌。尤其是顶天梁冯锵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拍着桌子大喊:“我冯锵厉兵秣马,养精蓄锐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报仇雪恨的这一天了。多年来,我冯锵多次要杀到奉天去,砍小日本鬼子的脑袋。他奶奶的,他们送到咱们家门口来了。在我的一亩三分地上,这次我非得杀他个人仰马翻、屁滚尿流、片甲不留不可。我要打一个漂亮的大仗,为中国人长长脸,也为在酒泉之下的夫人报仇”。冯锵越说越气愤。
冯铿说道:“我的想法和兄弟们相同。日本鬼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堂堂中国人,岂能任日本人宰割。只要中国人没死绝,就要反抗到底。不过呢?这次日伪军人多势众,要是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打,是要打的!不过绝对不能硬拼。我的想法是给他来个'偷下口’,整他一家伙就跑。”
大家都说大哥说得有理。冯锵点点头,说“大哥说得对,我也是这样想的。转角梁和迎门粱两位兄弟,下去以后,就按着大哥说的去准备,尽快拿出一个作战方案,兄弟们商量好通过后组织实施。”
转角梁和迎门梁去商议袭击日本鬼子的作战方案。冯锵等头目继续陪着冯铿说话。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这正是:
鲍鸿老贼伪县长,认贼作父黑心肠。
祥瑞冯悭气轩昂,痛骂汉奸闹会场。
誓死不当亡国奴,甩袖辞官回山庄。
冯家兄弟明大义,抗日烽火燃东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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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烂八地——赤峰土话,混乱不堪的年月。
▲他妈拉巴子——赤峰土话,骂人的口头语,相当于“他妈的”。
▲溜须舔腚——赤峰土话,拍马屁,献殷勤。
▲胡子 —— 下文中,有关胡子土匪的介绍,参考了白山樵夫先生博客载文《关东土匪秘闻》一书相关内容。在此致谢。
▲雀替 —— 古建筑上一种有支撑和装饰作用的木雕构件。
孙万林,笔名山叟,网名幽谷听风。内蒙古自治区作家协会会员。祖籍山东莱州,生于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翁牛特旗解放营乡西山村。曾在部队班排连营团各岗位上工作过。转业后,在赤峰市国土局、赤峰市建设委员会任纪检书记、调研员、党组成员等职,已退休。先后有100多万字文学作品在国内各种报刊、杂志、出版社发表。其中,1988年,军事学术论文《实行“两个结合”建设具有中国特色国防后备力量》,在“全军国防后备力量建设学术研讨会”上,被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和军事科学院评为优秀论文,并被军事科学院《论国防后备力量建设》论文集收录刊发。农村题材30万字长篇小说《山水依依》于2009年底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并在《内蒙古晨报》连载。《俩甲山故事》是他的第二部长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