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站起三十万首诗歌—江苏诗歌与中国百年新诗

南京站起三十万首诗歌

——江苏诗歌与中国百年新诗

◎赵恺

今天,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公祭日。

  江苏省作家协会今天讨论诗歌。

  诗歌公祭诗性。

  国家公祭人性。

  笛声,大地的呐喊。

  拉响汽笛的,是上帝。

依偎笛声,南京站起三十万首诗歌。

   第34届华沙国际诗歌节,站立在奥斯维辛集中营门口。

  一位白发苍苍的波兰诗人对我说,诗歌站立在墓园上,他的父亲就死亡在这里。

  拥抱着波兰诗人,我说,我几天之内失去三十万亲人,在中国,在南京。

  他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下一句德国哲学家的话:在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

  我在他的笔记本上写下一句我自己的话:诗歌必须活着,以人的名义。

  作为一个词语,“上帝”最早出现于中国典籍。它的出现,比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早出近千年。

  如果有国籍,上帝属于中国。

  诗歌是上帝的声音。

  上帝的声音里是中国声音。

  倾听诗歌是倾听上帝。

  讨论诗歌是讨论上帝。

  不然,为什么中国是诗歌的祖国,中国最早的诗集叫做《诗经》呢?

中国诗国。

  江苏诗省。

  作为诗歌生态,江苏具备五大特征:

  山川形胜,

  文化深厚。

  尊严正气。

  智慧多元。

  时代民心。

  

钟灵毓秀,迷离斑斓,龙盘虎踞,气象万千:

  江苏是插上一支铅笔就能长出一首诗歌的土地。

  有一句话,唐朝替我们说了:

  江南好,

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六朝古都,尊贵庄严。源头巍峨,奔流浩瀚。

  在古诗和新诗的结合部,南京坐拥一个俯仰行止在中国文化制高点上的大师集团。

  比如唐圭璋。

  唐圭璋能够背诵全宋词!

  一子砰然,全枰寂然。

  唐圭璋先生和与他耳鬓厮磨、肩蹱相接的大师们使一切肤浅孟浪、虚与委蛇失重。

  互为激励,互为补充,互为完美,互为提升:文化灵魂在,诗歌灵魂就在,脉络就在,筋骨就在。

  

于是江苏诗歌拥有大气,正气,灵气。

  于是江苏诗歌不屑小气,俗气,媚气。

  各个时期有各个时期的江苏诗人,

  各个流派有各个流派的江苏诗人,

  各个地域有各个地域的江苏诗人。

  各个国家有各个国家的江苏诗人。

  江苏诗歌一以贯之、坚定不移地坚守着自己美学宪法:

  时代,人民和美。

  坚守并传承,

  是江苏诗歌的光荣和骄傲。

  

对于中国诗歌,对于中国诗歌百年,江苏作出许多可籍可史的贡献。

  仅就我的身临目睹,大事有三:

  在1981年中国作家协会首届中篇小说,报告文学,新诗优秀作品奖励大会上,江苏诗歌三人获奖,全国团体第二。获奖作品或进入文学馆,或进入文学史,它们和时间一起显示出自己的生命力。

1999年,中国作家协会在张家港举办全国首届诗歌大会。阵容之强,品质之高,规模之大,影响之深,至今各类国内国际诗会未出其右。

  《扬子江诗刊》的创办。《扬子江诗刊》不是一份刊物的增加,而是一个美学新元素的引进。它的作用和价值,已经和正在拓展和延伸。创业难。一份创刊报告,是放置在国务院总理办公桌上的呀。

  

要继往开来,就得前瞻后顾。

  不可也无需回避的题目是:一百年,我们的新诗“新”了吗?

“新诗”相对“古诗”。

  中国诗歌的源头上飘展着自己的灵魂之旗:诗言志。

“志”,

“士”在“心上”。

  是热爱,是包容,是照耀,是引领,

“志”有神性,它是东方美学的舍利子。

  对应“诗言志”,“新诗”在中国诗歌的心脏部位没能“新”,也不可能“新”。

  那么“新”在哪里?

  新在口语滥觞?新在形式散漫?新在格律消亡?

  新诗,尤其当下新诗,当警惕丧魂失魄。

何为丧魂?

2011年10月13日,一个名叫小悦悦的两岁女孩被两辆汽车反复碾压死亡。一次碾压是车祸,反复碾压是屠杀。接着屠杀,十八个人听而不闻,视而不见,踏着小悦悦的鲜血扬长而去。难道仅仅是十八吗?不,有第十九。这第十九的名字叫“诗歌”。诗歌的祖国对自己孩子竟然没有丧子之痛,竟然麻木恣睢、心安理得地噤若寒蝉。

  冷漠,自私,怯懦:

  诗之耻。

  民族正气,国家骨气,人类大气萎缩沉沦。

  一百年,没有自己的《长恨歌》,《卖炭翁》,《蜀道难》;

  一百年,没有自己的《塞上曲》,《满江红》,《正气歌》。

  没有史诗。没有一首第二国歌一般的俯仰天地、长啸血泪的《大江东去》。

  一己悲欢,杯水炎凉,肱股之痒,指尖之痛:良知和勇气水土流失。

  中国新诗的手指没有把握在时代的主动脉上。

  诗哲歌德说,古往今来,文学阵地上陈列着许多无名阵亡者的尸体。他们死亡的原因各不相同却共有一个相同的致命伤:那就是脱离了自己的时代和人民。

  知耻者勇。不知或知之不深,知之不切,知之不痛。

  当然,有挟泰山以超北海者在。

  标榜叛逆?自诩先锋?炫耀现代?

  新诗当敬畏创新。

  一个有瑕疵的原创胜过九十九个无可挑剔的复制。

  创造是艺术,制造是工艺。

  新不难,新得高贵难。

  更何况不是所有的东西都需要创新:

  太阳照耀需要创新吗?

  江河奔流需要创新吗?

  母亲生孩子需要创新吗?

  玉米结稖头需要创新吗?

  文学的价值在于它对文学本身贡献了什么。

  诗歌招魂。

  尼采说,上帝死了。

  我说,诗歌是上帝的声音,声音死了。

何为失魄?

  泥沙俱下,投鞭断流,中国诗歌流失着中国文化的DNA。

  遗传基因是什么?

  如同每个人拥有各自的体温体息,中国新诗缺失中国的体温体息。

  比如“韵律和格律”。

  西诗自有自己韵律和格律。

  我们没有。

  警觉东施效颦。

新诗“自由体”。试问时间,“自由体”自由了吗?

  从某种意义说宋词是唐诗的自由体,元曲是宋词的自由体。自由,却不轻慢放纵。它们自由得不自由。深谙“诗歌是戴着枷锁的舞蹈”,深谙“一切无限都有限”。它们创造自己的体温和体息,传承并发展中国诗歌的尊严与美。

  离弦之箭易脱靶,出鞘之剑谨杀伤。

  不自由难,自由更难。

  侧耳倾听,

  雷过天廷:

  百年门槛上,

  人性呼唤中,

南京站起三十万首诗歌。

(本文系作者2016年12月13日为“江苏诗歌与百年新诗研讨会”而作。)

著名诗人赵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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