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龙有悔07】画龙点睛：苍龙眼睛中的夏朝文化
正文：
二里头绿松石龙作为整个夏代考古最受瞩目的文物之一，在我国传统文献中可有记载？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科技中心对这件龙形器进行了清理与仿制复原（如图2-10），“纵观其器，其形体曲伏蜷尾，为蛇形；头部有眉、眼、口鼻（口鼻应为一体），这个轮廓乃为人面且已被清晰地勾勒出来。这种形状在我国古代文献中有很贴切的表述——人面蛇身，或人首蛇身。”[1]
图2-10 仿制复原的绿松石龙形器[2]
人面蛇身的形象在我国古文献中大量存在，而以伏羲、女娲和烛龙最为著名。那件“表面粘附一层红漆皮”的铜铃使之与烛龙联系了起来。《山海经》中对烛龙的记载有两条。
《大荒北经》：“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烛龙。”
《海外北经》：”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䏿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
烛龙的主要特点为“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身长千里”以及和季节、气候有关。唯有横亘于天的苍龙星象符合这样的条件。对于后两个特点，只要知道烛龙、二里头绿松石龙皆指苍龙星象就不难理解，二里头绿松石龙同样符合“人面蛇身”的条件，这里主要说一说赤色和“直目正乘”。
“大火星正为红色星……古人对龙星列宿的关注源于对大火的关注，因此，其对大火色彩的想象也推而及于龙星列宿，龙星列宿也‘近朱者赤’，整体呈现为一条红色巨龙，故此龙被命名为‘烛龙’或者‘烛阴’，所谓‘烛’者，火也，所谓‘烛龙’，火龙之谓也。”[3]
再看二里头绿松石龙，代表大火星的铜铃“表面粘附一层红漆皮”，除此之外，“整个龙形器及其近旁发现多处红色漆痕”[4]。墓葬中随葬有龙图像的器物，曾见于殷墟王陵M1001号大墓的双身蟠龙，同样以朱漆饰色[5]。总之，二里头绿松石龙完全符合赤色的条件。
图2-11 二里头绿松石龙头部（原物与仿制复原）[6]
但对于“直目正乘”，无论怎么理解，二里头绿松石龙那一对扁目（所谓梭形眼）圆睛都不符合条件（见图2-11）。我们对此没必要牵强附会。二里头绿松石龙和烛龙不完全相同，但相差的仅仅是对眼睛的刻画这一个细节，其余所有特点皆一致，两者同为苍龙之象无疑。
古人对于刻画是非常严肃的，夏商时期，青铜器上那些纷繁复杂的纹饰都有其特定的含义。而龙作为华夏民族的图腾，二里头遗址乃至整个上古时期最重要的一件龙形器物，绝无出错的可能，为何眼睛特点不一致呢？
答案隐藏在一个我们大家都非常熟悉的成语里——画龙点睛。
“画龙点睛”出自唐代画家张彦远的著作《历代名画记》，其中记载了梁朝著名画师张僧繇的一个故事，原文如下：
“又金陵安乐寺四白龙不点眼睛，每曰‘点睛即飞去’，人以为妄诞，固请点之，须臾雷电破壁，二龙乘云腾去上天，二龙未点眼者见在。”[7]
故事荒诞，壁画上的龙不可能真的飞走，但却透漏出龙眼睛与飞天的关系，只有画了眼睛的龙才能够“飞龙在天”。而其原因，我们必须要在苍龙星象与天文历法的关系中寻找。
不同的苍龙之象对应不同的季节，《周易》乾卦将一年分为六季，但后世普遍以一年四季为准，所以张僧繇画了四条龙。梁朝比二里头时代晚了两千多年，和秦汉时期较为接近，苍龙星宿的伏没规律相应比乾卦“六龙历”晚了一个月，符合谚语“二月二，龙抬头”的描述。在其时代，冬季苍龙尚潜伏于地下；春季刚刚升起，角、亢、氐、房、心依次出现，直到春末，尾宿、箕宿才露出地面；只有夏、秋两季苍龙七宿完整在天。那两条点了眼睛而飞去之龙，对应夏秋时的苍龙星象，而未点眼者则为冬、春之象。
《山海经》中对烛龙的描述也特别关注了眼睛，“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龙星的伏没规律不仅和季节月份有关，在一天之内也因为地球自转而出现在不同方位。后世更注重黄昏时的苍龙星象，但《周易》乾卦中“亢龙有悔”之象则为清晨时所观察。总之，苍龙星象和季节、昼夜（清晨、黄昏）都有关系。
东亚大陆受季风影响，一年四季风向不同，而季风则与寒暑冷暖关系密切，又和苍龙星象的变化规律相对应。这些现象古人还不理解原因，他们认为季风是由苍龙星象的变化而引起的，但这种复杂的变化规律在文字尚未成熟时较难表达，于是把苍龙星象拟作生命体，用呼吸作用解释季风。他们并非创造神话，而是在认真研究自然科学，他们知道真正的苍龙“不饮，不食”，他们甚至还知道，“潜龙勿用”时，苍龙星宿仍在按照周天规律运行（不寝不息），只是我们的视线被（地球）遮挡看不见而已。
在文字成熟前，记载方式以绘画为主。苍龙好画，但呼吸（季风）则难以描述，为了对不同时节加以区分，他们以苍龙眼睛的不同来表达。二里头绿松石龙和烛龙眼睛的区别就在于所对应的季节不同。
刘宗迪认为“直目正乘”的烛龙为秋天之象[8]，那么，二里头绿松石龙呢？
乾卦两爻相差60天，九四爻“或跃在渊”比初九“潜龙勿用”晚了180天，若按前文所述岁首为冬至后第一天，则九四爻“或跃在渊”在冬至后第181天，正好是夏至或夏至前一天[9]。二里头绿松石龙、铜铃、条形饰以及所在墓葬的整体布局，最重要的目的是向上天表达一个含义——夏。
参考文献：
[1] 谢晓燕：《偃师二里头绿松石龙形器初探》，《文物鉴定与鉴赏》2012年第7期。
[2] 李存信：《二里头遗址绿松石龙形器的清理与仿制复原》，《中原文物》2006年第4期。学术界尚未认识到此器与苍龙星象的对应关系，故没有对原本与龙身一体代表大火星的铜铃进行仿制，而大火星的符号则是完整构图中必不可缺的“点睛之笔”，也是对华夏文明溯源至关重要的证物，后文详述。
[3] 刘宗迪：《失落的天书：<山海经>与古代华夏世界观》，商务印书馆2006年，第178页。
[4]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二里头工作队：《河南偃师市二里头遗址中心区的考古新发现》，《考古》2005年第7期。
[5] 梁思永、高去寻：《侯家庄·第二本·1001号大墓》上册第56页。
[6] 李存信：《二里头遗址绿松石龙形器的清理与仿制复原》，《中原文物》2006年第4期。
[7] 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64年，第151页。
[8] 刘宗迪在其著作《失落的天书：<山海经>与古代华夏世界观》中对此有非常详细的考证，他指出《海经》、《大荒经》为述图之作，图中的方位与季节有明确的对应关系，从而推测烛龙为秋天之苍龙。这些见解非常独到。本书与《山海经》相关的内容，多引用其观点，在第六章还会有更多介绍，这里不再细述。
[9] 从冬至到夏至的日期为181或182天，和闰年的周期相关，一般四年中有三年为182天，一年为181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