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电话指导路人做心肺复苏,在中国适用吗?
尝试10年,进展缓慢
因为有了心肺复苏术(CPR),心脏骤停者的存活率显著提高。但如果在事发现场,旁观者没接受过CPR训练,怎么办?
2019年3月21日19时42分02秒,60多岁的托德心脏骤停。
彼时,他正和女儿、准女婿,在外就餐。突然,托德身子一软,瘫坐在椅子上,唤之不应。女儿冲着服务生大喊“快打911(美国紧急救助电话)”。
19时42分16秒,纽约市紧急医疗服务消防局确认响应,称急救医护(EMS)约需2.5分钟赶到现场。
电话没有挂断。“发生状况的是谁?他有呼吸吗?有没有发作癫痫?”急救电话调度员问。几十秒内,托德的女儿确认,父亲没有抽搐,失去意识,脉搏不可测。
“请把他仰放在地上,露出胸部。”然后,调度员通过电话,指导准女婿进行CPR。
“这改变了我的一生。事发第二天,托德就醒了。那天晚上,我和女友决定结婚。3个月后,托德参加婚礼,一点看不出他曾一脚踏进鬼门关。”美国《大西洋月刊》编辑、专栏作者布莱恩·安德森(Brain A. Anderson)就是故事中的“准女婿”。2021年2月26日,在美国“心脏健康月”期间,他于《大西洋月刊》发布自己的经历,探讨和分析远程通讯心肺复苏术(T-CPR)实践、推广现状。
一步一动,跟着电话做CPR
这不是布莱恩·安德森第一次参与CPR急救。
多年前,他曾在公共泳池当救生员。一个夏天的午后,一名74岁妇人溺水。布莱恩·安德森和其他5名救生员协力,将她托到岸上,轮流进行CPR。“我记得我们讨论了很久该怎么按压,然后大家轮流上,持续按压很长时间,直到EMS抵达接手。”布莱恩·安德森回忆,几天后泳池收到消息,该名妇人不治身亡。
出于兴趣,布莱恩·安德森定期接受婴幼儿和成人CPR培训。但看到未来老丈人躺地不动时,他慌乱、脑中一片空白。“我想不起成人CPR流程,要不要人工呼吸?两次呼吸间该按压几次?”
急救电话调度员安慰他:“按我说的,双手交叠,放在两个乳头连线的正中间。跟着计时器的节奏按压,每按压一次报一个数。不需要人工呼吸。”
布莱恩·安德森直起上身和手臂,按压放开,按压放开,一二三四五六……“时间好像停止了。我重复这个动作,直到警笛声由远及近。”
送抵医院后,医生对托德进行紧急处理。在心脏骤停后不到18个小时,托德醒了。医生查房时,对布莱恩·安德森说:“你做得非常好。”
“布莱恩·安德森和托德非常幸运。接听电话的调度员了解心脏骤停,熟悉T-CPR流程。”美国阿拉巴马大学伯明翰分校急诊医生迈克尔·库兹(Michael Kurz)说。他还有一个身份,是美国心脏协会T-CPR工作组志愿主席,“美国每年约发生35万例院外心脏骤停,幸存概率仅约1/10。其中,旁观者拨通911,得到及时、正确CPR指导的几率更低。这一方面取决于事发地区,另一方面纯看运气。”
“未统一”的T-CPR
1981年,美国华盛顿州国王郡率先通过911话务员,实施院外远程心肺复苏(T-CPR)指导。2015年,美国心脏协会(AHA)首次将T-CPR纳入心肺复苏指南。
至今,国内外学者并未就T-CPR的定义和内容达成一致。其争议部分主要包括3方面:第一,谁来指导。从时效性看,调度员是急救电话的“首诊负责人”,若由其及早识别出心脏骤停者,能使存活率提升3倍以上。但从专业知识能力来说,急救医生是承担T-CPR的“最佳首选”。
在美国,多是由经专业培训的急救电话调度员实施T-CPR。捷克是由具备3年及以上急诊或重症医学监护工作经验的调度员进行,并经急诊医学专业硕士学位医师监督/回顾T-CPR指导质量。法国则由急救医疗专家担任T-CPR指导工作。
第二,指导谁。这是T-CPR成功的关键所在。院外心脏骤停事件报警地点多为家中(60%以上),其次是公共场所。对应的第一目击者更多是家属或路人。CPR是一项耗费体力的抢救措施,有研究表明,调度员发出指令但T-CPR失败的原因中,体力不足占到37%。基于这两点,医学界认同,首选年轻力壮的第一目击者作为指导对象。
第三,要不要在胸外按压基础上做人工呼吸。近年来,医学界开始提倡不吹气、只按压的CPR。相较人工呼吸,单纯按压的幸存率约下降5%-10%,但同样有效。
2018 年,美国亚利桑那州一项研究显示,针对院外心脏骤停者,接受T-CPR者的出院存活率提高64%,良好的神经系统预后几率提高56%。亚欧也有类似数据。捷克国防大学的研究表明,T-CPR 能更快地识别院外心脏骤停,并调度应急小组到达现场。日韩研究都证明,T-CPR能使相关患者的存活率翻番。
想救却不能救VS能救却不敢救
“美国真正推广T-CPR也就是过去一两年的事。”全美紧急电话号码协会工作人员告诉《大西洋月刊》,截至2020年末,包括印第安纳州、肯塔基州、路易斯安那州等在内的美国8个州,立法要求急救电话调度员接受培训,以全面提供T-CPR。“但不像呼救者所期望的,它没有成为‘标准操作流程’。”
《大西洋月刊》报道,2020年美国心脏协会发布《远程通讯心肺复苏术指南(2020年)》,明确指出T-CPR在具体实施中存在许多问题。包括完成指令障碍和实施障碍等。
美国有近6000个应急调度中心,其运作方式各异。不同层级的调度中心之间,存在资源调度与共享等挑战。而且,与T-CPR相关的活动,如培训、质量改进项目等,仅靠调度中心是无法实现的,还需要与当地大型医疗机构共享资源。
“《美国心脏协会远程通讯心肺复苏术指南(2020年)》建议,所有调度员需接受初级和持续性T-CPR培训,且每年更新相关知识。但调度员薪水低、压力大、受教育程度有限。若T-CPR成为考核指标,和薪资挂钩,不仅影响调度员的稳定性,还可能增加其心理负担。法律责任就是一个非常现实的疑虑。涉及到T-CPR的法律问题包括无证行医,向非心脏骤停者施行CPR,施救者行CPR而感染传染病等。谁都不想为死亡负责。”全美紧急电话号码协会工作人员介绍。
即使调度员给出明确指令,仍存在完成障碍。旁观者可能因为情绪失控,而无法准确识别心脏骤停。此外,实施CPR需要特定的环境条件,如患者要被及时转移至安全、坚硬的地面,体弱、力小的呼救者无法独立完成。有时,呼救者还会因情绪低落而无法实施。
“有些人根本没有能力施救。心肺复苏术需要两只手,每分钟必须有力按压100-120次。这是个体力活。”纽约市警察局医疗事务联络人、医生罗伯特·法齐诺(Robert Fazzino)表示,在2019年院外心脏骤停事件中,EMS抵达现场平均需要4分钟。只有“极少数”患者在这段时间内,被施以有效的T-CPR,最终活了下来。
他还指出,2020年新冠肺炎大流行,T-CPR的数量更是少得可怜。
中国T-CPR实施11年,效果……
中国每年约有54.4万人发生心脏骤停,并有逐年增长趋势。
2010年,苏州急救中心上线国内第一套MPDS系统。该系统基于美国国际急救调度研究院T-CPR等数据研制,被翻译成18种语言,在38个国家和地区、3000余个急救中心使用。
2018年7月,有新闻称,一名16岁少年在苏州吴江区盛泽镇某工业园门口,轻生跳河被救上岸。路人拨通120急救电话。苏州市急救中心调度员周净初派出急救车后,当即通过电话指导路人,为少年进行心肺复苏,至救护车到达。几分钟持续的心肺复苏指导,让落水少年在急救车到达时,已恢复呼吸和心跳。
目前,北京、杭州、深圳、无锡等地40多个急救中心启用T-CPR。2018年,重庆急救中心上线视频急救系统,由急诊科医生或调度员提供在线远程视频指导。
但我国T-CPR普及率及院外心脏骤停救治率仍非常低。2020年6月,《中华危重病急救医学》杂志发文指出,其中有3方面原因。第一,我国急救人员对院外心脏骤停识别率低,仅为20.2%-57.8%,不同地区差异很大。国外则能达到82.9%-97.5%。
第二,我国对T-CPR的宣传力度不够,普通群众缺乏了解,对其步骤及急救价值知之甚少。这导致T-CPR得不到大众认可,或出现目击者直接拒绝抢救(或挂断电话、或离开)等情况。
第三,我国120指挥中心调度员能力不足,国内接受过CPR培训的调度员不足5%,远不及发达国家平均水平。这或导致调度员无法对院外心脏骤停进行识别与干预,从而错过救治黄金时期。
“国际复苏指南是否适合中国,仍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执行程度并不乐观。国内缺乏对心肺复苏的系统研究,T-CPR的临床研究也不足,应研究制定适合中国国情的心肺复苏指南。囿于以上诸多限制因素,T-CPR虽有美好前景,但仍然任重而道远,需要国内有关专家携手同行、共同解决。”2019年,中华医学会急诊分会院前急救学组撰写《电话指导的心肺复苏专家共识》如是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