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汉诗》推出熊国太的诗（十首）
作者简介：熊国太，男，江西上饶人。某大学中文系主任，中国作协会员。诗歌、歌词、诗评和时评兼顾，诗文见诸于国内外报刊，出版诗集《踏雪》《持烛者》、主编《江西九人诗选》等。
熊国太的诗
今日又春分
今日晴天转多云
今日行走异乡继续无方
今日鄙人年轮已转五十五圈
今日收到妻子女儿的生日祝福红包
今日接乡下老家九十六岁老母亲的电话
“今天是我儿的生日，别忘了煮一碗长寿面！”
冬夜降临。海边石头砌起的房墙上
有一扇窗户
它们是渔民的咳嗽声
我还以为，渔船的缆绳是系在铁桩上的
其实不是。渔船
或许根本就没从海上回来
就像此刻，石房子里一动不动的末亡人
一听到海风吹响
就没法止住自己的哭声
麦园非我故乡庄稼地，是和我一块长大的
家门兄弟名。十七岁那年，我们一同上大学
没逃过课也没挂过科，毕业后留在同一城市工作
几乎同时娶妻生子，也几乎在无聊后
开始写豆腐块短诗，还各自开了一个心情博客
把那些麦粒般的文字种进去。但祸从天降
麦园婚后五年患绝症，火化时我哭不出声音
回家我把博客点开，他生前塞给我的纸条依然在
如一垄垄麦苗。又五年，我搜索麦园的博客
它仍安静地挂在那儿，像故乡撂荒多年的土地……
四十年前，他说话声若洪钟
各类政治口号能喊上云霄
二十年前，他下岗时连爆九句国骂
句句与别人的母亲有关
十年前，他的两片嘴唇尚可上下翻飞
但人们已不知他说了些什么
现在，他依旧不停地翕动着他的双唇
可是他的唇语却无人能解
即便他大喊我是某某也没人明白其意
阿克苏的苹果是甜的
西瓜也是甜的
只有一望无际的棉花是白的
天上的白云朵
只白在塔里木河的倒影里
不敢白在河的两岸
河岸上的棉花已白到天边
但她们也不敢白向远方的远方
只要一白到很远的远方
天就会黑下来
棉心就会黑下去
不临海，却是航运中心
不产棉，却是纺织中心
贫民窟，狄更斯捕获的镜头
女多男，男足够威猛
不革命，却有个革命理论家兼资本家
在这儿成了第二小提琴手
他最杰出的文章之一
是写给第一小提琴手的悼词
知了被要求在九月之前闭嘴
蟋蟀也被限定
入秋后不准喊出自己的声音
一切仿佛都沉寂了
只有秋风这个不安分的小鬼
硬是从树枝那边钻了过来
而她也是被噤声的
只允许在我身旁薄凉一会儿
就必须立即消失
如烟
——献给岳父高列佳
我认识您女儿的时候
唯有您一人没反对我和她的恋情
每次我陪您女儿回娘家时
都会买上两条“金圣”牌香烟孝敬您
而每次您都会悄悄地塞回我两包
您一生沉默寡言，滴酒不沾
知道我有贪杯的毛病
每每饭前都要劝我喝几杯
您和我们不住在同一个城市
生前只来我家住过两天
喜欢吃我烹饪的红烧鱼
还有辣椒炒肥肠
可能是您抽烟太多的缘故
您的身体过早地每况愈下
在您得肺癌住院的那些日子里
我从温州到鹰潭的医院探望过您三次
陪您聊天，陪您回忆往事
和您商量着您的后事安排
我很想让您再吸上一口香烟
但您确已不能再次享受
我也很想为您再烧一回红烧鱼
或辣椒炒肥肠
您却已无法进食。只能用一些流汁
维持着细弱游丝的生命
在您被火化的那一刻
我认定焚尸炉里冒出的白烟
是您在人间抽的最后一根香烟
我用手搓揉着您的骨灰
您的骨灰是热的
甚至可以说是滚烫的
当我和亲人们把您的骨灰盒放进墓穴时
天边飘来一缕缕如烟白云
信江涌动一朵朵白色浪花
——岳父，您是我的另一个父亲
您要记得啊
您的墓碑前我已摆放好了两包香烟
我庸常生活里烧做的红烧鱼
或辣椒炒肥肠
依然有您的一份
受困于雾霾深处
不见晨光倾泄屋后
咳嗽难隐忍
梵音提前一刻飘然而至
一次次揉醒惺忪的眼睛
左不见你穿堂入室
右不见你现身于青山
只好将耳轮再清洗一遍
听一听红尘的哀鸣
去年今日，我还在梦中
替星星朗诵诗篇
今日辰时，我已低下头颅
为万事万物祈祷默哀
既为你混浊的心灵
也为你手中的念珠
一共六颗枇杷，被我
吃掉了一颗
剩下五颗轻放在卧铺的茶几上
像一座心房的五瓣
如果我再吃一颗，枇杷就只剩下四颗
四颗枇杷间可划两条对角线
那也意味着是个扠，就是被否定的意思
我想让枇杷只剩下三颗
可这样一来，它们虽三生有幸
却有可能重演三国演义
牵制或消耗，结果三方都心力交瘁
枇杷最好被我吃得只剩下两颗
如果是一颗
它将很孤单。两颗枇杷能对视一会儿
两颗枇杷，还可以依偎在一起
即使被吃掉，也可幻化为两只圆圆的
金黄色的飞行蝴蝶……
（原载武汉《汉诗》总第三十八期2017. 2“采莲船”，长江出版传媒、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