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物语︱闲物志：老虎钳子，小起子

老家堂屋当门子，靠墙是一副长条几（也叫凳几）。两头下方，分别是小柜子。柜子上面，是长木板，篷在柜子上。从前，一副像样的条几，是皖北农家日子过得去的标志。

条几上方的上边子，直至屋笆处，是贴中堂的固定地方。中间往往是一幅喜庆的画，或者干脆就是一幅字，文曰：天地君亲师，两边配联。在皖北乡村，正常过日子的人家，中堂都一定是齐整的。一般，一年一换新的。如果有老人过背（过世），临时就把中堂撕下，才可以办理丧事。

那天我无意中，在条几下方左首的柜子里面，寻得了两样小物件：老虎钳子和小起子，且都是锈迹斑斑的模样。拿在手里，手上都沾了锈迹。

我记不清楚，它们在这柜子里，躺了多长时间了。这两样闲物，其实是我父亲专门从县城的五金店买回来的，留作修理自行车之用。可以确定的是，2012年秋，父亲过世后，它们就躺在这里了，再也没拿出来用过。

我们家买第一辆自行车，是在1987年的秋季开学之前。那一年的暑假，我和弟弟在家打笆子。就是用沟塘边上的杞柳条，简单地编成一个四方的笆子，然后卖给贩子。贩子再卖给煤矿用。具体干什么用，不知道。反正那时候，我们那里，半拉橛子，小丫头，都打笆子挣钱。那个暑假，我们弟兄两个，硬是挣了将近二百块。刚巧，够一辆自行车的钱。

自行车推回家不久，父亲就买了老虎钳子和小起子。好像还有个扳子。有印象，但后来就没怎么用过。可能是不知道啥时候，扔了，反正没（音目）见了。

有了自行车，就免不了这个毛病，那个毛病。螺帽松了，链条紧了，链瓦撇了之类，推去修车铺，不值当。在自家门前，用钳子，起子，动一动手，也能解决的。

但我和弟弟，用父亲的话说，没记性。用就用了，随手一扔。下回再用，东找西找。父亲呢，吸取了教训，我们用过，他就小心地收起来，放好。一边收，还一边咕哝（小声嘀咕）：不长心，这些闲物不搁（放）好，用的时候尽抓瞎。

父亲体胖，一辈子没骑过自行车，只在别人的自行车后座上坐过。带过他的人，都说太沉。我弟弟比我劲头大，他带父亲能带动。我的力气弱些。有一回我骑车，父亲坐上去，结果怎么也掌控不住“老尖角（自行车车头）”，车子浑身都不听使唤，还差点摔倒。

但父亲对我们家的第一辆自行车，都金贵的跟“八宝”样。那老虎钳子和小起子，该就是那时候买来的。用后，他还负责收好放好。后来，我和弟弟各自成家，在外边住，每一家也都添置了不止一辆自行车。骑回家，有个小而言之的毛病，需要修理，我们都扭头问父亲，老虎钳子放哪儿了，或者小起子呢？父亲也乐得跑腿，一小会儿的工夫，就拿来递到我们手上。修理时，我们这拧拧，那敲敲，他就咧着嘴，蹲在旁边看。那神情中，满是羡慕。在他的心目中，会骑自行车，还能修自行车，该是不小的本事了。

看着满是锈迹的老虎钳子和小起子，这两样如今的闲物上，似乎还存有父亲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