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滔滔嫁女 / 四六文摘

滔滔夫婦嫁女，天一樣大的喜事。一路小跑，奔赴喜筵。

進門大力擁抱新娘子父母，熱淚盈眶發自肺腑說三遍恭喜恭喜。新娘子是巴黎長大的上海小姐，新郎是硬堂堂的德國男生，喜筵現場人文環境相當複雜。首場婚禮已在德國某海島舉辦，婚禮之後，一對新人從德國搭火車，一程一程搭到上海，如此的蜜月旅行，多麼豐盛悠長一生回味。上海這一場，是第二場，最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新娘子的上海奶奶，85歲高齡的老人家，寧波閒話叫阿娘。當晚十分動人的一枚細節是，全場賓客，無論種族母語，德國人法國人日本人美國人，人人一句字正腔圓的阿娘叫得琅琅上口甜蜜芬芳。老人家翩翩銀發，娟娟紅妝，那份摩登以及挺拔，富含寧波女子的強悍堅韌與上海女人的優雅剔透，讓我驀然想起了虞姬，那個霸王的女人。當晚除了新娘子，阿娘絕對是女二號。這樣的老婦人，我城，恐怕也就剩這一輩絕響了。

近年的真理是，上海女人，老的，比小的，好看兩萬倍。

開筵之前，與舊雨新知觥籌交錯。米歇爾遠道自巴黎來，胸口掛一架小巧玲瓏的老派照相機，跟滿場菲薄如紙的手機格格不入，最愛這樣的人間清流。我們好幾年不見了，貼面左右親兩個，開口第一句，是問候他家的貓蜜蜜，素姬好嗎？素姬是他家的緬甸貓蜜蜜，典麗雍容確實不輸給萬人迷昂山素姬。米歇爾一聽我的問候，哦哦，那位old lady，以下省略三千字。

喜筵不點蠟燭，不切蛋糕，不倒香檳，不走紅地毯，因為滔滔不喜。這四件上海灘婚禮must do，一件都不讓干，婚慶公司目瞪口呆束手無措。老丈人滔滔一腳踢飛婚慶公司，容光煥發挺身而出，自任金牌主持，言辭機鋒聰明，生趣飄逸盎然。嘉賓獻辭，某國駐滬總領事，口袋里摸出演講稿，英語致辭日語致辭法語致辭，然後以一口秀麗端莊普通話朗讀演講稿，其中深情滿懷，贊美傅先生滔滔，於某國以及某國人民，積年累月，貢獻無數，是恩人一枚。此語一出，我於喜筵上幡然笑倒。滔滔過來巡桌，附耳跟老友講，darling，格麼今夜以後，我亦叫你恩人了。老友嘿然，滿面羞紅，丈人風采十足。

新娘母親致辭，看著台上美好的老閨蜜，一句一句，慢慢祝福女兒女婿，從今往後，將照顧女兒的重任，交到了女婿手上。老閨蜜甜美地講，很放心，女兒找到了一個非常好的女婿。某日去看望女兒，竟然看見女婿在給女兒熨燙裙子。說真的，一整晚激情四射的喜筵，動人言辭數不勝數，最最讓我難忘，卻是老閨蜜這樸素的一句家常話。天下的母親，根本不關心女兒所嫁，是有錢還是有勢，她關心的，只是誰會心疼女兒的冷暖，待她如心肝寶貝。

第一支舞，自然是滔滔與女兒翩翩起舞，一身白色旗袍的新娘子，美極，甜軟極。最愛看喜筵上，父親與女兒的這一支舞，沒心沒肺的嬌柔任性小女兒，自今往後，為人妻，為人母，成長為大地之母一般百折不撓要什麼給什麼的婦人，這種劇烈的成長，男人哪裡做得來，只有女人，是這個人世不絕如縷永遠悠長的贊歌。舞畢，女兒給予父親的盈盈一拜，嬌美深沉，像足小津安二郎的演繹。我這個旁人，亦是熱淚奪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