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河上的疑案(七)用里距法再析《经行记》之摩邻(转载)
文渊紫光
2小时前
前言
西方大航海前的历史,一直给人以超脱时代生产力的迷思。未定论的东西, 或许不好否认,但学术的态度,还是当面锣、对面鼓的拿实证说话。
近年关于西方伪史与否的讨论越发频繁热闹,笔者在坚持西方“叙史”要明确断代的思维下,开始着手查阅文献资料,尤其一手的文献典籍。
有心之余,笔者关注到了《伪绝书》的内容节录,于是按图索骥、几番审读,实在感觉学术的路子很好,也很增长知识。
本文转载自微信号老周的《伪绝书》系列,因其资料翔实,说服力力充分,故特转载以与诸君博雅。
正文
最近在整理大量的数据,颇为耗时耗力。尤其是谷歌地球现在完全不能用了,就只好迁移到了国产软件“图新地球”,有不少迁移成本,也拖慢了进度。使用感受上,做工还是有些毛糙,不如 Google Earth 丝滑,而且其高程数据还是用的谷歌地形,现在也全都没有了(连备用的都被掐掉了),只好大费周章的先把近200个G的离线地形包全部都下载下来了,而且还是没有海底数据——我在中科院的地理空间数据云上面倒是找到了精度更高的30米DEM地形数据,可惜还是没有海底地形,而且其实谷歌90米的精度对我们也够了,精度太高程序处理起来反而更耗时耗资源;
不过,好的一面是图新地球提供了不少方便实用的功能,机器开销似乎也小点,而且这也逼得我不得不更深入的去学习和了解 GIS 系统,最终利用 Global Mapper 将需要的地形数据做了高密度的处理,再结合我之前在谷歌地球中的打点,以及文献、论文和地图旧档,已足以将所谓尼罗河、两河冲积平原扒个底儿掉。也算是鸟枪换炮,用上了更先进的科技手段。
计划随后的尼罗河(八)或(九)即会对其中的尼罗河部分数据进行全面分析。信息量挺大,搞不好一篇还完不了。
今天还是先来把之前有关“摩邻”的内容先讲完。
也支持国产软件,希望能够早日用上我们国家自己生产的地理数据。
用里距法再析“摩邻”
一、里距测算
在<上一篇>我们搞清楚《经行记》文献的本意后,我们再来进一步分析一下这个“摩邻”的坐标。在<西域通略>中,我们已经多次运用里程测算来解题,效果很好,也印证了中国古人记录的严谨、准确,因此这里我们不妨用里距法再详细分析一下这段史料。
首先,《经行记》这段说“在〇萨罗国西南,渡大碛行二千里至其国”,但为了确保逻辑上足够保守,我们也可以说其并没有规定是以〇萨罗为起点向西南沙漠中走二千里,也有可能是以某一地(比如亚俱罗-巴格达)为起点,渡过两千里大碛到摩邻,而摩邻东北方向紧邻〇萨罗国——甚至没有交代渡大碛的方向一定是“西南”;当然,起点为〇萨罗的可能性也一样是存在的。
因此,我们可以分别使用“倒推法”和“顺推法”,结合地理环境和对音,来推算一下摩邻的坐标。
以地理环境的描述,“少米麦,无草木,马食乾鱼,人餐鹘莽”加上“其人黑”,首先可以肯定是靠海、或有大河流经的沙漠地带,这样就可将范围缩小到西亚阿拉伯半岛沿岸和北非沿岸。关于“人黑”,阿拉伯半岛的可能性还不能完全排除,因为阿拉伯人也相对比较黑,而且阿拉伯人的祖源可能就是黑皮肤的(参<条支传>三篇及其中提到的索科特拉岛拥有最原始形态的阿拉伯人J系单倍群),《北史》《旧唐书》等记载“大食...其国男儿色黑多须,鼻大而长,似婆罗门;妇人白皙”。当然阿拉伯人的这种黑,跟成天在日晒雨淋环境下工作的中国农民、工人的那种古铜色皮肤也较难区别,中国文献对大食、天竺人的肤色也很少着重强调其黑,而且既然其“妇人白皙”,则必然造成其人种肤色体征有白化的倾向。
毕竟,“黑不黑”的感受是相对的主观的,见过非洲黑人以后可能还会觉得印度人挺白的呢。
这个问题我们先暂存起来,后面再回头一并分析。
而按目前主流观点以摩邻对音摩洛哥(al-maghrib)[参2-6],则〇萨罗则应在西班牙,按张星烺考证为“秋萨罗”,为西班牙的“卡斯蒂利亚(Castilla)”[参4,6],是西班牙历史上11-16世纪的一个王国(确切性待考),大致在西班牙中北部包括马德里,今天也有两个“卡斯蒂利亚-X”的行省:
一堆自治区。。。
此时可运用倒推法,回推起点是否合理。唐代两千里,以系数0.531计算,约合1060公里,故以摩洛哥为圆心划一个半径1060公里的扇环,如下:
可见,以此里距倒推,以最宽松的标准,即不要求“度大碛”的方向是西南走向,也无法找到合适的起点。若说将起点定位到阿尔及尔至突尼斯之间的海岸附近(此处又有一个名为“君士坦丁”的城市,何“君士坦丁”其多也?),则完全无需“渡大碛”了。
而且,从突尼斯到摩洛哥的整个海岸线这一带,可以说是整个北非自然条件最好的地区了,所以,即便再放宽标准,说成是“先度大碛后再行二千里”,也还是无法满足“少米麦,无草木,瘴疠特甚”的记述。
何况“秋萨罗”和“Castille 卡斯蒂利亚”的发音差别其实还是蛮大的。无论是西班牙语还是英语,实际均发音为“Gasdiya”,ti-di 发重音,s 轻音,没道理说轻音的 s 记成了“萨”,重音的 di 反倒丢了;最后一个发音实为 ya,跟“罗”差比较大了;Ca 更像“嘎“,而“秋”即便是粤语也是破声 Cou。
同样的道理,将终点设置在突尼斯也不行。而且突尼斯东北方向就只有西西里岛了,隔着这么明显的一片大海,文献中没道理毫无痕迹。
事实上,若走陆路去往突尼斯、摩洛哥,最合理的路线当然还是沿海岸线,从的黎波里绕道,这也是《道里邦国志》中所记录的路线。那么《经行记》就应该有明确的“循海岸”的记录,而不会是“度大碛”。
再对利比亚的沿海城市如班加西运用倒推法,则其出发地大概要定到尼罗河上了,如开罗,但同样,其东北只能找到克里特岛去了,这个隔海的距离比之西西里更远。《经行记》之谓“经行”,必是杜环所到之处,若〇萨罗国是一个需要跨海横渡才能到达的国家,行文断不至于如现在这样。
如此一来,整个北非海岸线其实都捋了个遍,就剩一个地方了——埃及。
而在一千公里的半径内,同时又符合“度大碛”的特点的地区,恰恰有且只有两河流域,比如,《经行记》中所重点强调的大食都会“亚俱罗”,若其为巴格达,则也恰好符合“西南”的方向记录。则“〇萨罗国”似乎可解释为“秧萨罗”,即“耶路撒冷”。
我们不妨再以巴格达为起点顺推,做一半径1060公里的扇环,如下:
为了更直观的反映问题,我将伊拉克沙漠中的水系和若干聚居点做了标记,比我此前在<甘英路线图>中做得更细。这些水系是早前比照谷歌地球中的水域描出来的,当然为了方便操作,我将其整个连成了几大片,并未100%严格按照谷歌地图上的形状逐个描绘——毕竟手工,而且谷歌地球上有些标注本身也有不完全准确或坐标有偏移的情况,有些地方我反倒是按照实际情况描的——也就是说,你如果将视角拉得足够近足够大,你会发现其中有湖沼(或泥沼),有许多干涸的河道,其中极少数部分地段还有一些积水,围绕这些有一些人类据点(可能是游牧民的营地)以及通道。
此间干涸的河床非常多,我也只是捡了其中一些象征性的标出来,大家看个意思就好了——而且现在谷歌地球用不了了,图新的水系图层又太粗糙。所以,其中某些标注的水道走向也未必准确,后面我也会尝试使用 GIS 做出的数据来进一步展示。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地理条件,“度大碛”的“度”才具有足够的可操作性。
这样看起来,埃及的可能性是蛮大的了。不过这里还包括了另一个地区,即阿拉伯半岛西侧红海沿岸。
当然啦,此地离麦加、麦地那太近了,按理论上来说,不太可能出现“少米麦,马食乾鱼,人餐鹘莽”和“其俗犷”的情况,虽说大食人起家的时候是缺粮少食(见两唐书),但毕竟已经发达了100多年了,《诸蕃志》中也提到,麻嘉(即麦加)乃“佛麻霞勿”(即穆罕穆德,“勿”在宋代广韵中为 mio,粤语念 ma,闽南语和潮州话念 mu,可查字典 =>https://www.zdic.net/hans/勿)所生之处,再结合两唐书中有关大食的记录,那么这里是大食人起家的地方当无疑义。则此时至少应尊大食教法,而不会仍然是彻底蛮荒的粗犷风俗。而从《经行记》的行文描述来看,摩邻此地必是边远之地。
至于波斯枣这条,这基本上是西亚至北非干旱地区的标配,不足多论。
“马食乾鱼”,也是符合事实的,网上有不少牛马羊生吞鸡仔鸭仔的视频,说明这些食草动物也是一样吃肉的。
二、马格里布套娃,及埃及古称“勿斯里”发音嬗变
那么,埃及是“摩邻”的可能性如何呢?这时,我们就还要注意一个问题,即今日 al-maghrib 一词,既可以表示摩洛哥,也可以表示包括摩洛哥、阿尔及利亚、突尼斯和利比亚在内的整个北非大片地区,中文又译为“马格里布”[参9]。在我引用的资料[参1,2,4,7]中也多有提及,不过基本都认为即“摩洛哥”。
而从这个马格里布的指称范围的飘忽来看,大食人的地名一直在发生嬗变,大食人的地名命名也非常随意和模糊,这也是奇怪先生(即 G.Le Strange 斯特兰奇
)在《大食东部历史地理研究》中的评价——比如现在,我们至少知道两个君士坦丁、两个的黎波里、可能有三个以上伊斯肯得里亚(即亚历山大里亚)......
那么在古代,大马格里布的范围是否有可能会就包含了埃及在内的整个北非地区呢?
从埃及的实际名字“Misr”,其实也可以看出一点端倪。这个发音虽然应该是“米斯”,没有“L”的发音,但如果用形容词“埃及的”或“埃及人”,就有了:
这个 -riin 的发音在我们听起来就非常像 lin,这也算是阿语发音的特色——看看马格里布 al-maghrib 的发音,ri 其实也是被当做了 li 的对音。在“埃及开罗”的例子中,相当于 misr 的 r 发了 riin 的音,并和后面的 al 混在一起,听起来像是 lo,这可能也是《坤舆万国全图》的“末罗耶”之由来(参<沧海桑田:尼罗河上的疑案(三)中国文献'坤舆图与经行记>)。其实开罗 alqahr 最后的 r 就发了音,听起来就是 lo,这才有“开罗”之名。阿拉伯语本身也是有方言的,Misr 的 r 是否发音,可能也随时间空间的不同而不同,我最早查翻译的时候,印象中就是有发音的,过了一年再查不知为何就没了。
在元、明的史料中,其通常写为“密昔儿”、“密思儿”或“米昔儿”,而在晚唐、宋代的文献中,则记为“勿斯里”,如前所述,“勿”在古代发音为 ma 或 mu。关于古文献中的埃及的资料,后面具体理一理(之前何新倒是整理过一份[参22])。
这也反映出,不仅中国人的词语发音在变,阿拉伯人的也在变。
如此一来,其与“摩邻”的发音就非常接近了,不能排除是随着文化和政治版图的变迁,而造成发音的变化和指称的漂移。
“
在公元8世纪,马格里布已分为三部分,东马格里布,一般都用阿非利加或凯鲁万地区来称呼;中马格里布,即阿尔及利亚,相对于阿非利加来说,它是马格里布;西马格里布,即摩洛哥,对所有其他地区来说,它都是马格里布。所以,马格里布又专指摩洛哥。[参4]
”
摩洛哥<-阿尔及利亚<-阿非利加...... 这就是个套娃,那么这个套娃再往外面套一层,整个北非都被外人称之为“(大)马格里布”也完全是逻辑通顺的。只是由于后来阿拉伯人进驻埃及,带来政治和文化的变迁,从而导致地名发音也跟着发生变迁,埃及被从大马格里布区域分出去了。谁叫阿拉伯人地名规则就是这么混乱呢?
何况我们还不知道这个套娃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在更早的时候其实际名称又是否是“马格里布”?毕竟阿拉伯人最早的地理著作都到9世纪了,在杜环之后近百年,其可靠性也无法完全保证,不能排除西方人动手脚之可能。
三、勃萨罗、老勃萨与横穿撒哈拉
当然,还有一个问题我们要关注一下,即《新唐书》中提到的“老勃萨”:
“
自拂菻西南度碛二千里,有国曰磨邻,曰老勃萨。其人黑而性悍。地瘴疠,无草木五谷,饲马以槁鱼,人食鹘莽。鹘莽,波斯枣也。不耻烝报,于夷狄最甚,号曰“寻”。其君臣七日一休,不出纳交易,饮以穷夜。
——[北宋]欧阳修《新唐书》列传第一百四十六下西域下
”
对此“老勃萨”自然也有很多种解读[参4],比如张星烺说在特雷姆森[参6](前摩洛哥一图中有标注),无外乎对音一法。
一开始我也是颇为迷惑,怎么无端端又多出来了一个“老勃萨”?而且在古代文献中找不出第二处记录,用同音的“㪍〔孛攵〕”也没找到,而欧阳修等人这里显然是把摩邻和老勃萨看做了在同一个地区的两个国家甚至一国,且言其“自拂菻西南度碛二千里”,这显然是在《通典》中“大秦”条中混入“摩邻”的基础上,进一步将至“摩邻”的出发点混淆到了“拂菻”(见前一篇<西域通略:文化志一,《经行记》大食法、大秦法和寻寻法辨析,及摩邻文献订正>引文);他又将“寻”和七日一休的大食法都全塞给了摩邻人,显然也是理解错误,一如前篇所说。
后来看艾周昌的《杜环非洲之行考辨》[参4],觉得他将“〇萨罗”解读为“勃萨罗”即“巴士拉”,应该是比较中的的。他提到不同时代的版本的文字差别:
“
杜环之行始于何处?不是明白的写作㪍〔孛攵〕(亦作勃)萨罗,还会有分歧吗?有。这是因为《通典》的不同版本和其他著作中的传误所致。
《通典》的浙江书局刻本勃萨罗作秋萨罗,张星烺先生可能依据该刻本,将秋萨罗考为西班牙之Castille。Castille,今译卡斯蒂利亚。葛佶同意此说。
《文献通考》将勃萨罗误为秧萨罗,夏德据秧萨罗考为耶路撒冷(Jerusalem)。许永璋、沈福伟均承袭此说。
《通典》北宋本、《太平寰宇记》卷一八四、《通志》卷一九六均做㪍(或勃)萨罗。
勃萨罗是伊拉克港口城市巴士拉(Al Basrah)的音译。从杜环的经历和当时西亚北非的形势可以佐证,杜环应从巴士拉出发,而不会从西班牙的卡斯蒂利亚和今日之耶路撒冷出发。
[参4]
”
当然,艾周昌这篇还是引用了大量西方伪史叙述作为论据基础的,而且他将老勃萨释读为利比亚的“奈富萨(Nafusah)”的音译:
“
......老勃萨位于今利比亚,为奈富萨(Nafusah)的音译,是杜环到摩洛哥所经之地。
杜环从巴士拉出发,陆行,越过苏伊士地峡,到埃及。对埃及,杜环沿用“大秦”这个古称 。他对埃及医学备加赞扬 /* 可能为伪史内容请注意甄别 */,云:“大秦,善医眼及痢,或未病先见,或开脑出虫。”
到埃及之后,前往摩洛哥有两条路可走。一条从苏伊士地峡到塔扎和非斯的古驿道,中间经过巴尔卡、的黎波里、凯鲁万、塞蒂夫、提阿雷蒂。这条道路是连接北非沿海各地的驿道,称为“北路”。
另一条比北路近1/3路程的捷径,称为“南路”或“沙漠之路”。这条路从埃及出发,经巴尔卡绿洲,经费赞、奈富萨、祖伊拉、瓦尔贾拉、萨杰拉马萨,一直到大西洋岸边。
杜环陆行,“度大碛”,显然是走沙漠之路,故他把摩邻视为巴士拉的西南。
[参4]
”
说实话,Nafusah 跟“老勃萨”的发音差别也不小了,“勃”字也并不存在带 f 音的古音或方言。
我试图在地图上找到他所提及的南线几个地名。其中,巴尔卡绿洲应该是指 Barca,经查维基百科[参11]称在今利比亚东部沿海,在班加西以东;费赞经查[参10,13]在利比亚西南地区的沙漠中;
[参10]
奈富萨没有查到词条,根据2011年8月中新网的一则新闻,当在的黎波里东南方向:
“
利比亚政府副外长凯姆(Khaled Kaaim)当地时间4日晚指出,利反对派武装人员在的黎波里东南方向的奈富萨地区(Jebel Nefussa)蓄意破坏了一条输油管道。[参12]
”
另外还有如下一篇介绍利比亚庞大的地下水开采工程计划的文章,其中提到地质年代 Jebel Nefussa 地区隆起山区阻隔地中海形成内部盆地的文章:
http://www.galenfrysinger.com/man_made_river_libya.htm
不过鉴于阿拉伯人地名命名的混乱,出现其他同名的地名也不奇怪了。
祖伊拉未知是否指祖瓦拉,在的黎波里以西的海滨;瓦尔贾拉应该是阿尔及利亚的瓦尔格拉省瓦尔格拉市;最后萨杰拉马萨未知何处...... 则最后大概是这样一个路线:
所谓南线路线
额。。。这哪里捷径了?再说,放着好好的滨海大道不走,干啥非得钻沙漠里头吃沙子啊?最后不还是主要靠离海近的地区解决了大部分路程么?
再者,从埃及拉一条直线到摩洛哥,测距都已经3500公里以上了,这还没算从巴士拉到埃及的距离1500公里左右,加起来按唐里算,这就近万里了。再加上实际路程更为的曲折,加个30%不为过吧?那按马行37.1公里/日的速度,需要175天,将近半年,这还不算中间找水源、避风沙以及其他事情耽搁的时间,如此遥远的距离,跟“二千里”差得也太远了点吧?距离这么远,文献中应该会有所体现,最起码行了多少日这样的记录会有,光撒哈拉沙漠里吃的一肚子沙子也足够叫人印象深刻了。
补充阅读
其实在中国自己的历史中也有一些“大碛”的记录,典型的一个是从敦煌到哈密的戈壁,以及阴山以北的蒙古大漠,其实也是戈壁:
“
速不台奏,愿从西征。帝命度大碛以往。丙戌,攻下撒里畏吾、特勤、赤闵等部,及德顺、镇戎、兰、会、洮、河诸州,得牝马五千匹,悉献于朝。
——[明]宋濂《元史》列传第八
《九边考》:自阴山而北,皆大碛。碛东西数千里,南北亦数千里,无水草不可驻牧。中国得阴山,则乘高一望,寇出没踪迹皆见,必逾大碛而居。其北,去中国益远,故阴山为御边要地。阴山以南,即为漠南。彼若得阴山,则易以饱其力而内犯。此秦、汉、唐都关中,必逾河而北守阴山也。奈何使黄河以南,寇得窟穴其中哉。
——[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六十一陕西十
《通典》:伊吾在敦煌北大碛外,自昔为戎狄地,不在九州之限。后汉明帝始取其地为屯田镇戍之所,未置郡县。后魏始置伊吾郡。后又为戎胡所据。唐贞观四年,内附,置西伊州。六年,改为伊州。天宝初,曰伊吾郡。五代时,号胡卢碛,小月氏遗种居之。宋时,土酋陈氏据其地。元族属忽纳失里封威武王居此。寻改封肃王。卒,弟安克帖木儿嗣。明永乐元年,遣使入贡。明年,设哈密卫,改封安克帖木儿为忠顺王。其部落有回回、畏兀儿、哈剌灰三种,皆领以都督,统于王哈密,居诸卫最西,为西域噤喉,中华拱卫。凡诸番入贡,必哈密译其文,乃发,以故特重。
——[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六十五陕西十四
”
查字典,“碛”的本意为“浅水中沙”;“石碛”释义为“多石的沙滩,引申为沙漠”。像蒙古大漠、敦煌至哈密的戈壁,本质上都是戈壁滩,其中还是有一些可落脚的水草地,其实也就是干旱半干旱的戈壁滩,而不像塔里木、撒哈拉中有那么多流动性的沙丘,自然条件还没有恶劣到那种程度。
又《旧唐书》有“瓜州地多沙碛,不宜稼穑,每年少雨,以雪水溉田”,《北史·波斯传》也有“地多沙碛,引水灌溉”的句子,也说明这些地方多少还是伴随着一些水源的。“沙碛”原意即为“沙滩、沙洲”。
所以,“大碛”应该多指戈壁滩,条件上来说,“度”的难度并不那么大。但横穿撒哈拉?
《道里邦国志》中提及该地区的人习惯夜行,以避开白天的暑热[参14]。则如此独特的风俗习惯,为何《经行记》又中毫无涉及?其中宋岘又直接将摩洛哥译为摩邻,某也不敢苟同。
即便不纠结于这点,如此超大跨度的距离,本身也是“摩洛哥”说难以弥合的裂隙。
其实,艾周昌没有考虑一个问题——既然“〇萨罗”是“㪍〔孛攵〕萨罗”也即“勃萨罗”,那为什么不能跟“老勃萨”实指一地呢?即巴士拉。
仔细听一听“Basra” 的发音,稍微念得快一点,sra 就混在一起,听起来就很像 sa 了。至于为什么是“老”,如果说是把“罗”记成了“老”并且把顺序搞反了,似乎太牵强,或者“老”就是形容词,与“新”对应,即随着冲积作用导致海岸线不断南移,不得不建立新的港口城区,即后来的“弼斯啰”。可能在宋代的档案中是有这个新老的记录的,只是欧阳修不涉及具体事务,不太清楚其具体的坐标方位,又受《通典》影响,而把两者都扔到了拂菻的西南方。另外,巴士拉的阿语发音带有冠词 al,也有那么一点可能是“老”之讹音来源。
当然这也只能是一种合理推断,目前没有其他可靠资料能彻底夯实这一结论。所以也不能排除如宋岘所说“老勃萨”在埃塞俄比亚之万一可能[参14]。
另外,如出发点为“勃萨罗”即巴士拉,则去往摩洛哥就是彻底往西北了,与文献冲突。所以艾周昌只能强行弄出一个别扭的“南线”来解释。
但如果是埃及,虽然尼罗河三角洲与巴士拉基本处在同一纬度,但考虑到当时尼罗河三角洲的面积比较小,穿过陆桥后必然是要向西南方向前进的,并且正常情况下也是沿着尼罗河河道继续往南方上游走;如果将整个大马格里布视为摩邻地区,则作为一个整体其便是在巴士拉西南的。
四、瘴疠特甚
“瘴疠特甚”这一条,也与尼罗河的环境更契合。“瘴疠”一般印象中都跟湿热的环境有关,在词典释义中又被用来指称“疟疾”,而疟疾就是在非洲热带地区流行最为广泛,要之,其传播需以蚊虫为介,而蚊子又需要在水中产卵。尼罗河洪水退去之时,会留下许多洼坑,正是蚊虫最理想的繁殖场。
《经行记》中“大食”段,也记录了有关瘴疠的内容:
“
大食......【杜环经行记云:“(大食)一名亚俱罗。其大食王号暮门,都此处。其士女瑰伟长大,衣裳鲜洁,容止闲丽。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 又有荠树,实如夏枣,堪作油,食除瘴。其气候温,土地无冰雪。人多疟痢,一年之内,十中五死......”】
——[唐]杜佑《通典》卷一百九十三边防九
”
十中五死,死亡率50%,这可比新冠厉害多了。盖因这是两河流域、杜环所录之“亚俱罗河洲”的情况[参1],且两河下游本多沼泽,瘴疠、疟疾流行也就不足为怪——也可见,所谓大河流域,都是怎样的自然条件,以如此条件作为文明开端的配置,只能说头大心大。也说明当时西亚、北非地区实际的医疗卫生条件,所谓的伟大古文明?所谓的古希腊医学和希腊化?
二战阿拉曼战役中,隆美尔的德军罹患疟疾,阿拉曼便在埃及,虽说也是干旱区域,但离三角洲也很近了,且也主要是因为后勤补给不足食物腐烂、未注意卫生条件随地大小便等造成粪口传播等,也和埃及潮湿多水的地理条件和高热的气候环境不无关系。
又比如这篇知乎上的科普小视屏,提到现在欧洲、亚洲等温带地区已经很少有疟疾,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发展快,为农业排干了很多沼泽地,以及相对较低的气温:
=>https://zhuanlan.zhihu.com/p/45170908
世界疟疾分布
(http://wsjk.gansu.gov.cn/single/11066/85613.html)
五、其人黑——埃及的黑色人种
在我们一般印象中,埃及人或者北非人好像不怎么黑,一般都当阿拉伯人看待。这其实也是媒体和影视作品长期洗脑的结果。其实埃及人大比例是比较黑的,并且具有非常明显的非洲黑人人种的生理特征。尤其是越往南部的努比亚地区。
随便找找网上别人的游记,街拍的照片里,黑色人种数量是很多的:
https://www.douban.com/note/782618225/
https://you.ctrip.com/travels/egypt100030/3009346.html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0a97bcb0102wec1.html
尤其是注意一些女性的形象,也有许多黑色人种特征,跟《北史》《唐书》《通典》及《经行记》中所说大食人“女子白皙”、“女人端丽”、“其士女瑰伟长大”相去甚远,人种上必定是有较大差异的。
可以确认,今天埃及人的许多体貌特征,也至少是阿拉伯人进入后白化的结果,历史上北非的阿拉伯人也曾长期占据南欧;或者也跟历史上的白奴有关,当时北非的巴巴里海盗长期劫掠欧洲沿海地区,抓白人做奴隶——不过这一点也还要再研究确认,保不齐是西方人为了给自己贩卖黑奴洗白而搞出来的呢?意思是“对方也干过”?这就是伪史之害,谎扯多了,再说什么,别人都要首先怀疑。
我们甚至可以找到一些19世纪的老照片,比如下面这张:
Route de Dashur [Dahshûr], 1870-1875 [参15]
Dahshur 即达赫舒尔,位于开罗市中心以南约30公里,照片中还可见著名的弯曲金字塔和黑金字塔,所以还是属于比较靠北部的地区。照片右侧两位似乎应是一男一女,都是黑人,坐地男子头戴白帽,当是穆斯林无疑,所以并非什么白人老爷带的黑奴;右侧毛驴后面几位也显是黑人,尤其是正中一位着黑袍的妇女。
照片中高耸的植物便是椰枣树。
Anglo-Egyptian Sudan - Camel Soldier of the Native Forces of the British Army,
1900-1920 [参16]
Nº 406. Chameau au labour, 1880-1889 [参17]
这张照片我们以前用过。很显然,照片中的男子是黑人无疑。其着白袍缠头巾,也必当是穆斯林。
Chamelier Bicharis (Haute Egypte) 1185, 1880-1889 [参18]
A camel corps patrol Nº 10, 1880-1889 [参19]
一群埃及的黑人士兵
Rue Bab el-Vazir. Nº 385, 1880-1889 [参20]
Children in a cemetary, 1880-1889 [参21]
这张照片中是一群黑人女孩
更多照片请走下面的传送门,都有高分辨率的原图可以直接下载:
总的来说,仅以直观感受而言,120多年前埃及的黑人比例要比今天还要高,也比今天纯,这中间是不是英国殖民者做了什么呢?毕竟他们盎撒有种族歧视、种族灭绝的传统,又特别喜欢玩掺沙子的统治把戏。
人种变化的情况也侧面印证了前面马格里布套娃中所说的,地名概念及其指称范围的演变。
总结:
再次,我们利用地理大数据信息和里距法测算,推算“摩邻”最合适的坐标就应该在埃及,并且在其他描述上与其自然环境和人种特征更为吻合,我们也解析了其地名发音以及嬗变的情况,考察了“〇萨罗为勃萨罗”、“勃萨与勃萨罗实指一地即巴士拉”的可能性。总之,杜环《经行记》中之摩邻为中古时期的埃及的可能性极大,绝不能随便忽视,随便拿个对音或者“埃及为大秦”的说法就糊弄过去了——何况前文我们已经分析过,《经行记》中之大秦法是对自中亚末禄国以来整个路程的一个概括,且大秦法即波斯法即祆教,而并非专指通往摩邻道路上的情况;摩邻本就是因为“大秦法”这条而被杜佑(误)摘入“拂菻”条目之下的。
若是,则所谓“古埃及”文明又再次彻底暴露,此地至唐朝中期仍只是蛮荒的边地。
退一万步来说,若摩邻指北非他处,则去往之必经埃及,则何以杜环对那些宏伟的神迹、对那些繁华的市井港口不着毫墨?尤其是对比杜环对大食亚俱罗、苫国甚至末禄这样的小国的记载。或者说,杜佑在编书时竟也对其视若无睹而无收录?还是说,其本就乏善可陈甚或根本无物存在,故而毫无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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