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辈》:你哩尊严,我熟悉!
文娱价值官解读(ID:wenyujiazhiguan):
2016年,伦敦飞往北京的途中,饶晓志和同伴喝了不少啤酒和威士忌,不胜酒力的同伴最后沉沉睡去,徒留越喝越清醒的饶晓志听歌打发时间。耳机里传来尧十三的《瞎子》,伴随着飞机引擎的巨大轰鸣,独特的旋律勾起了他的回忆,家乡的人和事排山倒海般涌上来,在酒精的发酵下经久不散,一遍又一遍,直至泪流满面。
那时,饶晓志的一个亲属刚去世,事业的坎坷加上人到中年的无奈惆怅,这一刻交织在一起,让曾经对家乡怀有巨大抵触的他,有了浓烈的乡愁。
随即,他萌生了创作一部以小人物为主角,虽举步维艰却步履不停电影的冲动。
于是,就有了这部《无名之辈》。
作为2018年华语片最大的惊喜之一,《无名之辈》一幕幕荒诞喜剧的背后,是每个小人物身上的辛酸和痛楚,它带着苦涩的黑色幽默,碾压了今年一众用段子带节奏,恶俗投机式的小品式喜剧电影。
看过之后,余味绕心。
一出荒诞的黑色幽默
每年11月,常常是进口片大爆发、重磅华语片尚未出席的档期。
在《毒液》、《神奇动物:格林德沃之罪》两部大片的夹击下,谁也没料到低成本电影《无名之辈》,会成为这个月,甚至是这一年度的华语片黑马。
上映4天,票房破一亿。猫眼五万人评分9.2,豆瓣五万人评分8.4。
单日和累计票房,甚至超过在中国拥有稳定拥趸的《神奇动物:格林德沃之罪》。
上映前无声无息的《无名之辈》第一天院线排片只有13%,而第六天(发稿日)是26%,五天翻一倍,这样的口碑、票房、市场成绩,无疑是今年华语片以小博大的成功范例。
从《疯狂的石头》开始,玩结构的国产小成本电影便不断地涌现,近年来如《心迷宫》、《提着心吊着胆》、《命运速递》、《暴裂无声》等等,层出不穷。
不过,类似的结构已经成为很多电影投机取巧的套路,不过随着叙事的手法上的高度“同质化”,这类荒诞喜剧在剧作的形式上,已经很难让观众感到新鲜。
而《无名之辈》能在口碑上取得成功,不是仰仗其复杂的叙事结构,而是因为其尝试着在结构的框架下转换创作方向。
它的惊喜在于切口很小,扎扎实实地做好每个人物、每段情感的触发点。
故事的起点是一把丢失的枪,和一桩发生在城中的乌龙劫案,接着便延展出了一幕幕荒诞喜剧,背后则是每个人物身上的辛酸和痛楚。每个人身上发生的故事环环相扣,以极为巧合的方式交织在了一起。
“眼镜”和“大头”两个笨贼,在银行门口瞄了很久,还是不敢下手,于是选了隔壁的手机店,装出一副狠样向天花板开了枪,结果抢走的只是一堆手机模型……
一个失败的前协警,文化程度太低,努力了很久终于转正,但因为酒后驾车失去了老婆和工作,给房地产老板当了保安。一心想重新做协警的他帮助警察破案,却阴差阳错地在会所里被当成嫖客抓了起来。
一个青春少女,本该享受人生最好的时光,却因为一场意外终身残疾,一腔怨气无处发泄,想死,却连自杀都做不到……
装狠的憨皮遇上求死的怨女,把这种荒诞的喜剧意味发挥到了极致。不愿服输的小人物们遇到一起,生命有了变得宏大和开阔的可能性。
《无名之辈》就是通过塑造几组人物之间的对立关系来造成一种荒诞感和喜剧感,他们社会阶级不同,每个人的理想不同,但都在同一时间和空间内面临着生活状态被打破、理想遭到破灭的情况。
尧十三的《瞎子》这首歌是贵州方言版的《雨霖铃》,带着乡土味浓厚的悲情色彩。2017年,饶晓志选在贵州的小城都匀拍摄原名《荒腔走板》(后改名《无名之辈》)的电影。探班时制片曾说,最棘手的拍摄问题,在于拍摄地发生的场面调度大,对于导演和摄制组都是很大挑战,不过事实证明,选择贵州这个小城拍摄是明智的,为全片增色不少。
西南官话天生自带的喜感和小城有机融合、落地生根。更加重要的是,三个演员精湛的表演。任素汐的彪悍,章宇的嚣张,潘斌龙的鸡贼,配合着方言,完全融入了这座小城,成了这出荒诞喜剧中的火花。
身份颠倒的荒诞感成为全片喜剧的原动力,三个被生活所嘲弄的无名之辈,逐渐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共情,观众也在不知不觉之中,陷入到一种悲喜交加的情绪中。
拍一部电影,让观众笑不难,让观众哭也不难,难的是让观众笑着哭,从这一角度看,《无名之辈》算是做到了。
“某花”这两年带坏了国产喜剧的节奏,一批恶俗低级,用网络段子硬拼出来的尬片前赴后继,在这种“歪风”之下《无名之辈》又把喜剧拉回到正轨,将荒诞的黑色幽默发挥到了极致。
小人物的抗争与尊严
当然,真正的喜剧内核一定是悲剧。
所有的嬉笑怒骂都是建立在人物的悲剧性之上。不论是周星驰,或是卓别林,或是憨豆先生。大笑过后懵懵懂懂的心酸才是它们刻在观众心里的痕迹。
《无名之辈》在幽默的外壳下,骨子里是社会底层小人物的波涛汹涌,饶晓志把这些小人物最不愿示人的疮疤挖出来,一点点揭给我们看。片中透出的黑色幽默,带着悲凉底色的现实背景、小人物间的纠缠与摩擦、永远无法被直视的理想,这些喜剧背后的悲剧,才是电影能够烙进人心的最大理由。
四条故事线,支撑起同一个主题:一群小人物该如何“寻回”自己的尊严。
之所以用“寻回”一词,因为尊严人人有之。只不过对于小人物而言,尊严又是极易丢失的东西,需要拼尽力气捍卫。
“眼镜”梦想着当劫匪,干一票大的,让自己出名,结果却智商捉急,抢了一堆模型机,颜面尽失。“大头”因为穷,被心爱的女人嫌弃,所以他需要很多钱来证明自己。
马先勇因为酒驾,导致妻子死亡,妹妹残废,由于他的这个污点,使他失去了做协警的资格,只能当一个任人凌辱的保安,为了延缓交女儿学费,买李子卑躬屈膝地讨好老师。为了调查抢劫案,被人误会成嫖客,被女儿打的那一瞬间,他彻底失去了尊严。
马嘉祺无法接受自己残疾的事实,被哥哥介绍给油腻的中年男子王顺才,让她很愤怒,像吃了火药一样整天骂街,最后因为小便失禁在“眼镜”和“大头”面前尊严扫地,丧失了活下来的最后一丝气力。
欠债带着情妇要跑路的工地老板高明天天被债主给自己办丧礼,为了找回尊严又回来了,即使回来面对的是挨打和羞辱。
年轻气盛的高翔为了父亲、也为了自己的尊严向地痞流氓讨说法却惨遭暴打。
每个小人物都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都有或大或小的缺点,可每个人都没有轻易的向生活低头妥协,他们都在抗争。看似荒诞的行为都是为了建立自己的尊严,但生活的不如意使得这份尊严越来越难找回。
因此,饶晓志在荒诞幽默的表象之下,在所有看似有趣的笑料下埋藏的却都是小人物的悲剧性,马嘉祺和“眼镜”的抬杠拌嘴、争锋相对其实都是自我嘲讽的一种外在表现。
“眼镜”越义正言辞的说着自己要“一战成名”,就越凸显他的傻;
马嘉祺越强悍,就越凸显她的无助软弱。
电影后半段两个笨贼撕破脸皮的时候,导饶晓志才告诉观众“眼镜”和“大头”的名字。我想这应该是一个设计巧妙的布局,相信有很多观众和我一样,只记住了这两个可怜劫匪的愚蠢,却从未想过去关心一下他们叫什么。
此前路演中,饶晓志也点明影片主题是“尊严”二字:“我们都是微不足道的人,在艰难的时候,都要迎难而上,即使无名,也要有尊严。”从一开始,他就很清楚,这些平日里不起眼的芸芸众生,底色就是悲凉。
命运肆无忌惮地嘲笑着“无名之辈”,任你们怎样努力挣扎求存、奋力打拼,最终依然会被困在生活的洪流里。
最深刻意外的爱情
作为点缀,影片中的爱情戏占比很小,但足够惊喜了。一部扎扎实实的荒诞喜剧,爱情戏居然这么好看,实属意外。
两对男女主人公,马嘉祺和“眼镜”,“大头”和真真,明明跟俊男美女丝毫不沾边,故事背景还是十八线小城镇的设定,竟然有种又土、又虐、又甜、又深情的感觉。
“数三声不开枪,你就是个趴皮。”
“疯婆娘。”
“眼镜”和马嘉祺这对男女的开场, 让我不由得想起了著名爱情电影《卡萨布兰卡》中的经典台词:“世界上有那么多小区,小区有那么多居民楼,你却偏偏梭进了我这一间。”
高位截瘫,全身只有头能动的马嘉祺一心求死,为了激怒他们,让他们一枪崩了她,给她一个痛快,就蹦出了上面那句对白。
一个想死的毒舌残废女,和一个想活的憨皮劫匪男,80%的对白都在互相辱骂中产生,是不可能擦出什么爱情火花的。不过,当马嘉祺在这两个陌生男人面前小便失禁了,有些惊讶的“眼镜”,突然明白这个女人千方百计想死的原因,这样丧失尊严的同病相怜开始为爱情的萌芽悄悄准备温床了。
最后,马嘉祺让“眼镜”帮她开煤气自杀,“眼镜”同意,在分开之前,马嘉旗提出了最后的愿望:抱抱我。拥抱之后,他给她放歌听:“等你睡着我再走。”
到这一步,两人看彼此的眼神,也足够表明这两人之间牵牵绊绊、难舍难分的情愫了。他们的感情,原本就是建立在彼此理解对方痛苦上,要说这样还不叫“真爱”,我是不信的。
“大头”和真真的爱情,同样颇具亮色。
“如果抢劫分到十万块,七万块装修,两万块结婚,剩下的一万全部给你买棒棒糖。谁让你最喜欢吃棒棒糖呢。兄弟说不行,要继续升级换装备,完成更大的梦想,可我最大的梦想就是你了。”
这样朴素纯真的表白实在太动人了,影片最后,在西山大桥,逃过警察视线的真真突然拉起“大头”的手,在桥上狂奔。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大头”吓到了,他震惊,随后笑了,任由真真拉着他跑。此时镜头开始变慢,他的眼里洋溢着幸福。这一幕,是导演饶晓志在揭开小人物伤疤时,给观众留下的一抹温暖底色。
当然,全片质疑最多的是结尾的大乱斗。
多条故事在一个固定空间的汇聚最终呈现出一种完全失控的戏剧状态。不过抛开电影结构和故事层面的不足,我反倒喜欢这个乱糟糟的场景,那座夜色中灯火璀璨的风雨桥,竟被饶晓志拍出了一点宫崎骏千与千寻中的感觉,夸张荒诞的富丽辉煌,恰是对这繁华喧闹而又空洞低靡的人间的映照。
随着烟花散尽整个城市安静下来,有人在烟火里嚎啕大哭,挣扎扑腾,有人鲜血淋漓不省人事,有人相视一笑泯去恩仇。人生一世,就是一场盛世烟火,该散了,也就散了。就像尧十三唱的那样:
我要走咯,之千里的烟雾波浪嘞
拉门讲是之样嘞,离别是最难在嘞。
结语:
《无名之辈》的成功再一次宣告:国产小众电影,未必小众。
去看吧,在黑暗里与自己做一次对话,与乡愁做一次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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