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死了那只佩奇:审慎的猎奇与傲慢

撰文丨鹿卡卡

编辑丨奈  奈

文娱价值官解读:

中国的猪年是以一只猪的甚嚣尘上开始的。

就在上周,一部名为《啥是佩奇》的短片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在整个网络迅速流行起来,这只在过去数年已经成为当下最流行中国文化留行符号之一的粉色小猪完满地迎合了大众的想象和期望。

对过去一年一直在各种不顺和下行风口中的中国观众来说,没有什么能比在年关将近时一份含情脉脉的鸡汤更能激发大家的感慨和幸福感的了。

然而,当我们继续深究那只粉色鼓风机为什么能让已经浸淫制造贩卖焦虑或虚幻幸福感的中国观众依然不可自拔的话,便会发现这是一场充满了黑色幽默的格外吊诡的讽刺剧。

在这部短片里,我们可以看到整个故事其实是由若干对立矛盾推动发生的。故事最主要的情节就是农村里的各色人等如何向老爷爷提供失真的信息来帮助他寻找佩奇,老爷爷在误会和摸索中不断接近孙子口中的那个“佩奇”,而这一切的起因则在于他与儿子一家人分居城乡。

于是,我们看到有在手机上看直播并将女主播称为佩奇的老汉,有拿着洗发液将其当作佩奇的中年妇女,有被父母起名叫做佩奇的,有以为佩奇就是和跳棋一样的玩意。最终,老爷爷的困境只能靠着在北京当过保姆的老三媳妇帮忙解决。

很少有作品以如此粗野而又毫不掩饰的方式来展示中国城乡隔阂和对立现状的,乡下人不仅信息不畅对外界一无所知,最后还是靠从大城市回来的人解惑,尽管她给出的答案并不完全符合真相。

在这里,短片的制作者们有意无意展示了他们的偏见,短片有超过三分之一的部分都在集中展现乡下人给出的错误的“佩奇”答案,这是该短片喜剧效果最突出的。

然而,这种“笑果”是不平等关系老树上结出的流溢着毒汁的恶果,大多数观众在这里领会到制作者有意设置的喜剧性,是因为他们自认处于信息阶层链条比这些片中及现实中的乡下人更高端的位置。

只有阴差阳错的双方之间的关系是平等及相互制衡的,这样的喜剧效果才是理所应当。然而,在《啥是佩奇》中,我们看到的完全单纯城市一方对农村一方的完全碾压,两个群体之间不仅在关系上处于相互隔离的状态,在信息和地位链条上也俨然有高下之分。

老三媳妇在大城市背景也仅仅是一名保姆而已,短片创作者显然划分出了一条异常清晰而又有序的信息乃至阶层链条,大城市的孙子对佩奇耳熟能详,为大城市里这些家庭服务的“DIDUAN人口”张三媳妇则知晓片鳞半爪,但这便也足够让她成为乡里解疑答惑的角色。

无怪乎托马斯·霍布斯说 scientia potentia est(knowledge is power),在今时今日,在知识果然成了一种权力,一种谁拥有信息谁就掌握话语的权力,一种握有话语权的群体可以肆无忌惮心安理得嘲讽没有这些权利的群体。

这种优越感甚至从短片里面满溢到现实中,自以为熟稔现代文明规范的观众自然不会放过在电影院里打电话的老爷爷,对片中这一举动訾议再三,中国城市里的中产阶级群体再一次用道德上莫须有的优越感确认了这个共同体。

笑人无永远是中国人最大的爱好。

然而,这些中产阶级自己究竟有些什么呢?

故事真正的结尾实际上发生在孙子看到爷爷拿出来的“佩奇”时露出的瞠目结舌的表情,对大多数观众而言,他们的情感共鸣也止于此。

但是,对在历史上就天生热衷喜剧的中国人而言,他们或许刻意回避了故事本来的发展方向。在送了孙子礼物并与儿孙一家看过电影之后,老爷爷依然要一个人回到乡下,依然要承受双重世界之间的隔阂。

最吊诡的地方在于,在整部短片中,老爷爷对佩奇本身是什么或者意味着什么根本一无所知也没有兴趣,他只是按照自己接受到的信息凭空造出了一个名为“佩奇”的工具。

然而,在故事高潮的地方,靠着这个其间充满了误差和误会的产品,一家人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共识,成为了欢快祥和的大家庭共享天伦之乐。

也就是说,佩奇自始至终在故事都是一个已经在所有人的现实和意识里已经死掉的形象,它几乎从来没有以自己应有形象展现人们面前,到最后,连父母和孙子事实上接受了那个在高度抽象化和概念化中完全失真扭曲的新年礼物。

这意味着,佩奇这个已经高度商品化的符号在大肆传播中已经被彻底忽视了它的本质所在,这只粉色的小猪是一个叫佩奇的4岁女孩,它和爸爸妈妈以及弟弟乔治生活在一起,她最好的朋友是小羊苏西。

不,这些佩奇之所以为佩奇、佩奇之所以流行被大众喜欢追捧的最重要因素都已经消失甚至被忽视掉了。人们现在追求的只是一个名为佩奇的产品和商品而已,至于叫这个名字的究竟是一只粉色的猪还是蓝色的猪,究竟是猪还是猫或狗,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

换言之,商品化让“佩奇”在全世界大行其道,这也同时谋杀了那只叫佩奇的小猪。

在互联网和消费主义浪潮以前所未有姿态孽生媾和的今天,资本家无所不用其极向大众洗脑,前者所灌输的不过是一种观念,即消费本身就是一种生活方式,进而将消费等同于商品宣传鼓吹的观念、价值观、共同体意识等等。

这种等价挂钩方式的隐含之意在于诱使消费者相信,他们消费了什么,也就随之拥有了怎样的生活,他们就能具备商品的内涵和诉求。耐克的 Believe in something, even if it means sacrificing everything 营销活动如是,吉列如今备受抨击的 Is this the best a man can get? 如是,华为的民主主义宣传策略亦如是。

然而,已经在消费主义浪潮中逐浪多年的中国中产阶级对这样的事实或者没有意识到或者拒绝承认,这么多来,他们唯一念兹在兹并一心向往的只是在消费水平和意识形态上赶超欧美发达国家。

而对他们来说,这个国家的另一个庞大群体不过就像“佩奇”一样只成为空泛而苍白的概念,在他们需要的时候拿出来抚慰满足自己的阶层意识或同情。

结语:

对有些人而言,“谋杀”一群人,并不比“谋杀”一只猪更难更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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