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产生智慧和力量｜张涛

就在前天晚上，天一擦黑，绝大部分人刚刚吃过晚饭，在街上休闲散步，我提着一塑料袋垃圾，快走到气味薰天的垃圾桶前，刚要用力抛出的时候，却看见一位四十岁走左右的妇女领着不足六岁的孩子，借着路边微弱的灯光，她一边把身体扎进一米多深的垃圾桶往外淘垃圾，一边嘱咐脚根旁的孩子“一定要分细”。孩子一边听着妇女的话，一边用乌黑的小手将垃圾分装成纸盒类、塑料类不等，还不时发出稚嫩的声音请教着：妈妈，这个装在哪呢？扎在垃圾桶的母亲连头也不顾不上回，就把怎么装的“意见声”又旁若无人地传给垃圾桶，这样的声音只有脚根的孩子能听见，旁人则无从知晓。

此情此景，对于没有见过的人会感到好奇，新鲜，还可能会产生一些本能的惊讶；对于见过的人也就不足为奇，司空见惯，还可能会产生一种本能的麻木。就像我，对待在生命边上挣扎的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本能的知觉，因为我已经吃饱了。吃饱了的人们只会安然无事的遛街，遛狗，遛人，就像广场上的人们，跳着“撑着乐”、“控着油”、“减着肥”的“僵尸舞”，而忽略了路边垃圾堆旁的“风景”，同样的蓝天下，同样的空气里，同样的路光下，雕刻出来的苍生却是天壤之别的离奇命运。

最近热播的电视剧《浮沉》里有这么一幕，赛思销售部员工乔莉为了给正在改制的国企晶通厂长王贵林推销公司的软件，三番五次从江州飞到上海，见缝插针，反复游说，尽管天已上冬，鞋跟已跑断，一身单薄的乔莉仍然坐在晶通厂门口，碰巧遇见的王贵林问乔莉：是什么动力让你如此忍辱负重？未曾想乔莉的连答带问让王贵林膛目结舌：你们十几年如一日，守着一个设备落后的车间，你们什么动力呀？我的动力跟你们一样，也许是为了钱，也许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但其实都是为了那一点点随时可能跑掉，但只要你抓住它，就能改变你人生的盼头！

这台词，这场景，这故事，尽管都是虚构出来的电视作品，似乎与现实中的你、我、他没有多大实质性的关系，但里面所包含的人生感悟，又似乎触动了那些刚刚走出校门迈入社会的青年朋友们；里面所刻画的人物形象，也似乎闪烁着我们曾经的、现在的生活影子；里面所带来的智慧力量，更似乎倾注了每一位弱势群体在心灵经过颤栗呐喊、自我救赎、突出重围后的眼泪和欢笑、悲伤和自豪、重生与希冀！

再往远了追朔，我们无数老一辈革命家，着粗布穿土衣，爬雪山过草地，喝马尿啃树皮，抛头颅洒热血，在艰难中碰撞着革命的火花，在信仰中交换着忠诚的心灵，在战火中书写着生命的激情，在泥泞中张扬着饥饿的智慧，其力量那是何等的令人敬仰？其壮举那是何等的令人动容？其故事那是何等的令人悲情？

至少在现在，在和平的年代里，我们已很难将敌我的界限分清，也很难找到曾经同志式的包容，取而代之的，是万分矫情、一碰就碎的和谐康宁；在和平的年代里，我们似乎很难看见那些“黑夜海洋中的恐惧和死亡”，只会看见那些“白天海洋旁的阳光和沙滩”，那些卑微者的卑微、恐惧者的恐惧、饥饿者的饥饿，都被我们吃饱了的自信、浮华、饱嗝所冲淡！所陶醉！所掩盖！留下的，只会是一座座充满行尸走肉的光阴死城！

因此上说，一个吃饱了或者吃了半饱饭的人，是很难想象正在饱受饥寒交迫者的挣扎与颤栗，心灵的超负荷，自信的肠梗阻，行动的慢半拍，说话的唯诺状……等等这些如数家珍式的排比，有的也只是吃饱了饭或者至少吃了半饱的常人们的逻辑思维。一个吃饱了或者吃了半饱饭的人，脑里想得更多的是本能以外的本能之事，而饱受饥寒交迫者的脑里，念想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更好地活下去，所有事情的成本都可以忽略不计，他们为生活所付出的智慧和力量远非常人所能比，这就是生活代价的有所不同。但像某些暴发户摆阔露富不仁，某些俗艺人下流露肉不德，某些大众生被救露私不善，等等过河拆桥、自取灭亡式的苟且偷生，怕是走到地狱连自我救赎的最后机会也不给自己留了。

饥饿虽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饥饿带给自身的智慧和力量；我们尽管有时吃饱了，或者已经处于了半饱的生活状态，但别忘了那些饥饿人们的眼睛，梦想，以及本文开篇的路边垃圾桶旁，曾经站过一对拾荒的母子，这种情景它会时刻堵着我们已经吃饱了饭人的心灵，堵着我们或者已经吃了半饱饭人的胸口。

我是一个吃饱了饭的人，如果生命的菩提树不会常青，我宁愿就着余生的忏悔去救赎罪恶了的心灵；

我是一个吃了半饱饭的人，如果生命的菩提树不会常青，我宁愿与饥饿的苍生一起，把我快要被葬送的智慧和力量修行；

我是一个饱受饥寒的人，如果生命的菩提树不会常青，我宁愿张着折翅的双翼、怀着委屈的心灵，感恩每一天上苍赐予我的阳光、空气和笑容，以及那些常人都不愿意看的鲜花、墓碑和坟冢……

阿弥！阿弥！阿弥！
 
                                                   2012年7月10日衔泥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