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前女友”，三阕《蝶恋花》】/ 苦艾
一样“前女友”，三阕《蝶恋花》
苦艾
千余年前，北宋的词坛两位大咖——柳永和晏殊——因为失恋，各自填了一阕《蝶恋花》，发表了对前女友的看法。他们一个通过自暴自弃，一个通过揭别人和自己老底，分别留下了一个千古名句，使得《人间词话》的作者王国维拍案叫绝。尤其晏殊的大作，愣是让王国维品出了别样的味道，念叨个没完没了。然后呢，天纵奇才的全能写手苏轼也不甘寂寞，闪亮登场，填了一阕《蝶恋花》，并且一下子捣鼓出来了两个千古名句，从气势上直接碾压了前两位大咖。
下面请看——
一、名句：为伊消得人憔悴
蝶恋花
柳永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奉旨填词的柳三变不愧是红遍民间的大词家，他遣词虽然平俗，意境却十分优美。以男子为主角诉说相思之苦，不沾半点脂粉气，满满的“郎本多情”味道。
开篇第一句通过叙事，交代了主人公独自站在一座高楼上，极目远眺，看到远方无边无垠的青草地，萋萋天涯芳草，如同这个春天带给他的愁绪一样。他通过芳草联想到了什么呢？他故意卖关子不说。他一个人站在楼上等啊望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等到了日暮。傍晚时分，夕阳的斜晖照在绿草地上，形成了一幅凄美的风景画。看到最后我们不难发现，其实他当时正处于“失恋”的状态。萋萋芳草让他春愁暗生，可是他却通过画笔，极力描摹这凄愁惨淡的画面，并且还反过来嗔怪别人“谁会凭阑意”。说的也是，没有失过恋，又不是“痴人”的话，的确是无法懂得他的愁思的。他一个人发愁，愁绪无计可消除，只好借酒浇愁了。但是，这根本就没有用，到了最后，他就吟出了“衣带渐宽终不悔”的名言。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我因为想她，已经瘦到了皮包骨头，衣服、腰带都松了几圈了，可我永远不会后悔对她的思念！就这样，柳郎通过自暴自弃的表演，赢得了王国维的极力赞赏。所以王国维夸他最后两句词是“专作情语而绝妙者”“古今不曾多见”。
二、名句：昨夜西风凋碧树
蝶恋花
晏殊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晏殊是北宋的宰相，更是婉约词派领军人物之一。
晏殊这一首词之所以出名，主要是王维在《人间词话》里借他的名句作为“古今成大事业者”三重境界的第一重。但是，王国维所谓的境界和晏词本身的内涵，其实毫不相干。
词章开头借菊愁兰泣，暗示某些品格高尚的人或是自己遇上了麻烦事。假如我们仅从字面上去理解时，当我们读到第三四五句，就完全可以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了。这也是一个关于“失恋”的悲情故事。清晨，词人还在怀想昨夜发生的不幸事件“燕子双飞去”，他所爱的人和别人“双飞”去了。他本来就是幽兰芳草一样的品性，可惜他的心上人却并不懂得欣赏，居然在昨夜和别人一起私奔了。而昨夜本是月明之夜，明月自带团圆意象，然而，心爱的人走了，月亮还毫不知趣，穿窗绕户地照着他，好像在刺探他和爱人之间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他就说“昨夜西风凋碧树”。昨晚上，一阵狂风把那一株繁茂的大树都给刮秃了，如今只剩下我一个“光杆司令”。你要是再不懂，我就不说了。写到这里，他一个人登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尽管受到了伤害，但是他还是渴望知道佳人的去处，想给她写封信倾诉一番，可惜不知佳人身在何处。
三、名句：天涯何处无芳草、多情却被无情恼
蝶恋花
苏轼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苏轼这一首写的同样是“被情人抛弃了”，但他性情豪放洒脱，似乎没有太多的伤感。在词的第一句中，通过“花褪残红”和“青杏小”，来暗示万事万物的新陈代谢。旧的不去，新的还怎么来！她走就走了。又有何妨？那燕子远飞的时候，还在村口溪水边儿上打了几个旋，看来她也是心有不舍啊。刚分手时，两个人都发愁，可是等到愁思化成了柳絮，一阵春风吹来，愁就慢慢地减少了。可见时间真是治疗情伤的妙药，然后来一句著名的感叹：“天涯何处无芳草！”最后，他还不忘为圣人立言，阐述一番道理，用墙里墙外来举例说——人和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既然分开了，就让她笑声渐行渐远，千万不要自作多情，反被无情的人惹恼了。
四、三首相思词，三种不同境
柳永、晏殊和苏轼三人写“前女友”的词章，同为《蝶恋花》，各有其境界。
柳永是情深不悔，执迷不悟，他所处的境界是“常人境”；
晏殊是超级理性，成人之美，他所处的境界是“圣人境”；
苏轼对待感情显然是拎得起放得下，他处于“闲人境”。
柳永的词是三人中最“俗”的，但也是最唯美的。所谓大俗即大雅，相思明明苦到他形销骨立，瘦得不成人形，可是他还要歌颂这种相思的凄美。那一日，落日余晖下的迷离烟草，还带着细细的微风。于是他就支着一身病骨，独自伫立在危楼上，从白天一直望到夜晚，痴等着前女友回头。在词中，他把自己写得特别痴情。柳永词突出了“痴人”对感情的留恋。情感丰富的人往往很容易受伤，可是受伤之后，他心里又产生了一种“痛”的感觉。现代心理学说：适度的痛感会刺激身体分泌多巴胺，给人带来些许快感。但是一般人绝不敢承认自己被“抛弃”了，或者为爱“受伤”了，还会有一点“暗爽”的感觉。柳永却直接把那种轻微的“被虐狂”般的感受诉诸笔端了。因为面对爱情而失去理性，所以说他写的是“常人境”。
晏殊词历来争议不少，不少词评家都不知道词里究竟在讲些什么，甚至词的主角是男是女有争议。但是，其实没有必要从作者的身世、背景和个人经历去牵强附会，至少从字面上来看，他的确是写了一个“前女友”与别人“双飞去”的伤心故事。平常写恋人分别，只会写孤雁单飞。可他的情人是和别人同去的，所以他写的是双燕飞。作为婉约词的顶尖高手，再加上宰相的身份，晏殊提到这种儿女私情的时候，表现得比较含蓄，写得也非常的隐晦。许多人一直非常奇怪，晏殊这首词从“昨夜西风凋碧树”开始，到下半阙的词风，为什么和前面大大不同。其实这并不是他故意想在风格上有所突破，他只是陈述一个事实罢了。因为词中人发现：他女友昨夜跟人跑了，相当于是一场狂风把他们爱情的大树给刮秃了。由于女方是私奔，肯定不敢让他知道，也不敢说清去向。所以，他本来想写信告诉对方：虽然你抛弃了我，可是我决定成全你，但是却找不到寄信的地址。这显然不是常人的思维，而是人格中的“超我”的爆发，所以他的词境就处在了“圣人境”。
苏轼作为豁达豪放的大家，他的失恋词也写得云淡风轻：这段情感的终结也许预示着新的一段感情的开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天地万物总是处于一个大循环之中。这种想法，和他喜欢说禅有关。对于感情，苏轼是拎得起放下的。他告诉大家：刚分手的时候，总有一方依依不舍，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自然就会忘记前任，开开心心去寻觅自己的天涯芳草了。然后，苏轼还怕有人不懂他的意思，所以又以“墙里墙外”为喻，明白地告诉大家：人和人之间总是隔着一层障壁的，心与心是难以真正相通的。你在这里念旧情，那墙里的人根本看不到你“独自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或者“为伊消得人憔悴”，她只管在墙上嘻嘻哈哈，享受属于她的欢爱。一个人太多情了，且不说“情深不寿”，你枉自多情，别人也许视而不见，甚至认为是笑话，你还要怨别人，那就很没意思了。但话又说回来，爱情本来就是一时头脑发昏，要是真的能这么理性，要么是没爱过；要么就是只是爱过，也就是一个与爱不相干的闲人吧，所以苏轼的词处在“闲人境”。不过，后来他那句“天涯何处无芳草”还经常被人用来劝解失恋的人。由于爱的反面就是不爱，因此苏轼的《蝶恋花·春景》摆脱情爱束缚的“境界”最高。
作者简介：苦艾，原名詹金才，福建安溪人，中国楹联学会、中国辞赋家协会、泉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泾渭文苑》原创平台签约作家。诗歌习作多次获过海内外诗歌征文一（特）等奖，入选过《中国世纪采风文丛·当代作家文萃》《中国新世纪诗人诗选》《中国诗萃》《中国诗歌选萃》《中国新星诗人诗选》《同一片蓝天》《1949-1999泉州文学作品选》《当代诗文精品荟萃》《华人爱情文学大赛获奖作品集》《清隐显化》等大型诗文集，部分诗作被中国当代作家代表作陈列馆收藏，部分诗作曾在巴黎、纽约等海外地区交流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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