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麻鸟 来源:红楼梦赏析(ID:hlm364)
戏曲是《红楼梦》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戏曲从头至尾都占据相当比重,无论喜事丧事,节日或是生辰,听戏看戏都是不可缺少的环节。如第十一回“庆寿辰宁府排家宴 见熙凤贾瑞起淫心”,又如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还有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等等。作品中描写了许多戏文,其中,《西厢记》在小说中却被安排为另一种风格,属于人人不可接触的禁区。细究之下,这样的安排别具意义。在《红楼梦》中,曹雪芹多次对《西厢记》进行描写,其中提及《西厢记》书名、人名、诗句名句等,多达20余处。其中,“宝黛共读西厢”的桥段,让读者欣赏起来别有风味,其在宝黛二人恋爱中发挥的作用,别具一格,让人回味无穷。《西厢记》是宝黛的爱情启蒙读本。在第二十三回,正值三月桃花盛开,宝玉正因春思萌动,诸事无心,茗烟便从外边的书坊买来了古今小说、后妃外传和一些传奇,那日午饭后宝玉便在桃花底下读《西厢记》,正遇着黛玉葬花。黛玉问他读的什么书,宝玉起先藏之不迭,说“不过是《中庸》《大学》”。及至黛玉追问,便又笑道:“好妹妹,若论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别告诉别人去。真真这是好书!你要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宝黛二人是精神上的知己,有着共同的审美追求,所以他并不怕黛玉知道他看这些杂书,并且还主动向黛玉推荐,笃定黛玉会喜欢。果然黛玉“把花具且都放下。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不到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出俱己看完,自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虽看完了书,却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记诵”。这段文字,也可以说是作者本人对《西厢记》曲词的赏评赞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以这八个字来评价,可谓美矣。若说《西厢记》是打开宝黛情书的钥匙,还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花下共读,更是因为他们借着书中人物、故事、戏词,捅破了两人间朦朦胧胧的那层窗户纸,使两小无猜的友情向豆蔻花开的爱情迈进了一大步。宝玉对黛玉说自己就是那个“多愁多病身”,黛玉就是那个 “倾国倾城貌”,将自己比作张生,而将黛玉喻崔莺莺。黛玉面对宝玉的情爱示意,又惊又羞,又恼又伯,这是少女本能的表现。只见黛玉“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微腮带怒,薄面含嗔,指宝玉道:‘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把这淫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去。”虽如此,但其实她的心里是喜欢的,只是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在宝玉讨饶后,黛玉立刻就笑了,还借了句戏词说:“一般也唬的这个调儿,还只管胡说。‘呸,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蜡枪头’。”这一下就更加写明两人本是同道中人。共读西厢一段,是宝黛爱情路上一座重要的里程碑。黛玉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西厢记》迷。《西厢记》里的崔莺莺是她的偶像,她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样倾城倾国,一样多情,都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一个母亲死得早,一个父亲寿命不长。所以在她内心深处多愁善感,“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在第三十五回《白玉钏亲尝蓬叶羹 黄金莺巧结梅花络》,黛玉站在花荫下,远远看着众人一队队往怡红院去了,便又感慨起没有父母的苦楚来。回到潇湘馆时,看见地下竹影参差,苔痕浓淡,联想到《西厢记》中“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二句,暗暗叹道:“双文,双文,诚为命薄人矣。然你虽命薄,尚有孀母弱弟;今日林黛玉之命薄,一并走孀母弱弟俱无。古人云‘佳人命薄’,然我又非佳人,何命薄胜于双文哉!”“双文”乃是崔莺莺的字,这里黛玉以莺莺自比,且认为自己比崔莺莺更加命薄。戏中的莺莺不仅比戏外的黛玉幸福,更比黛玉大胆,敢于让红娘相助,抱了枕头去与张生私会相约。这样的事,黛玉是做不出的。可是她这时候已经与宝玉互诉肺腑,题帕明志,莺莺对幸福的大胆追求唤起了黛玉感情的觉醒。她想和莺莺一样与宝玉终成眷属,却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宝玉只能在失神落魄的时候才大胆向黛玉说出“心病”,黛玉也只在迷失本性的时候才把心里的问题直接痛快地问出来。可悲可叹。黛玉本是为情而生,为还泪而来,泪尽而去。她本是林家女,却因父母双亡寄养在贾家,在世俗层面,她又是一个寄养在外祖母家中,倍受宠爱的女孩,加上自身的身世,不免有些骄傲敏感,缺乏安全感。且又因“金玉”之说一直对宝钗心存芥蒂。在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中,行酒令轮到黛玉时,黛玉接连念了两句《牡丹亭》《西厢记》的词:“良辰美景奈何天”“纱窗也没有红娘报”。别人听了都不理论,宝钗却暗暗将她看了两眼。《西厢记》曲词虽雅,故事却是走的“私相授受、后园幽会”一路,在那个年代,若将其公开在家宴上谈论背诵,甚至把戏词当诗词确实不太妥当。于是第四十二回《蘅芜君兰言解疑癖 潇湘子雅谑补余香》中,宝钗就私下找了黛玉来“审问”,黛玉也意识到自己失言,“羞得满脸飞红,满口央告”,宝钗也与黛玉述说了一番过往并告诉黛玉,女孩们分内之事是针线纺织,看了杂书是会移了性情的,一席话说得黛玉心下“暗伏”,从此后黛玉对宝钗多了一分真心的敬服。这之后,黛玉对宝钗俯首倾心,见诚以待。在第五十一回,宝琴的怀古诗《蒲东寺怀古》再次提到了《西厢记》:宝钗看了,自然又一贯道地批驳说:“前八首都是史鉴上有据的;后二首却无考,我们也不大懂得,不如另作两首为是。”黛玉此前听从宝钗教训,此时却借了宝琴之事连忙拦劝说:“这宝姐姐也忒‘胶柱鼓瑟’,矫揉造作了。这两首虽于史鉴上无考,咱们虽不曾看这些外传,不知底里,难道咱们连两本戏也没有见过不成?那三岁孩子也知道,何况咱们?”此时连最保守拘谨的李宫裁也说:“如今这两首虽无考,凡说书唱戏,甚至于求的签上皆有注批,老小男女,俗语口头,人人皆知皆说的。况且又并不是看了《西厢》《牡丹》的词曲,怕看了邪书。这竟无妨,只管留着。”从这也可见接受了宝钗之后的黛玉,依旧不会全盘否定《西厢》,也在慢慢学习成长。《红楼梦》以“情”字为中心,“词藻警人,余香满口”的《西厢记》,催化了宝黛二人的爱恋意识的生长,引导了宝钗、黛玉关系的转变,透过《西厢》,红楼人物们的爱情、友情更让人动容。
作者:小麻鸟,原创投稿。本文首发于红楼梦赏析(ID:hlm3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