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中)
本文作者:刘继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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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集体时农村虽不富裕,但过节还是不一般。所有的节日,也最数春节隆重。人们自然少不了备办些年货:年画、门神、窗花、剪纸、炮竹,家里少不了蒸些点心、米窝,炸些油糕、麻花、麻叶、油酪子一类。家里再贫寒,总得给女孩子们制作一两件新衣服,买几根新红头绳。老年人摸摸“毛鱼子”,扯扯千年旧事。成年男女相互串串门子,说说一年来村上的新鲜事,拉拉儿女情长的家常话。年轻人相互道道喜,挂挂灯笼,逛逛新婚人家,看看新郎新媳妇。娃娃们放放爆竹,赶赶旺火,拾点炮掌子(即没有响了的哑爆竹)。
熬年的走村串户,最后总要聚集在一户人家那里热闹一番。今年的熬年要聚到哪里呢?汪改改家挺大的,是个好“聚场”,他爸又是一个老婆过了世的单身汉,爱红火,汪改改订了婚还没出嫁,弟弟还在读高小。这年熬年就聚到了他家。干有财最爱和二方板子逗笑话,他劈头就说了句:“拉起胡琴哨起梅,咱俩人来段二人台”。二方板说:“看把你自作多情的,谁跟你来跟你来,老娘我没看对你干有财。”干有财又说:“不来二人台,我就让你猜个谜:请我来,进绣楼,相相面,看看口,摸摸头,捏捏手。”这时有人问:“你这是叫人猜吃猜用,还是猜甚嘞?”“不是猜吃喝”,干有财又说,“是猜干什么。”突然二方板有所思似地朗声大笑起来,“哎呀呀,羞死人了,你和你情人耍的流氓还叫人猜。”干有财说:“你说甚嘞?这叫荤谜素破,这是中医大夫给人号脉看病。”二方板说:“你要说到这儿,还真像有这么个意思。”那我也让你猜我一个:“撩起大腿,填进个棒槌。”干有财嘿嘿嘿笑着说:“你比我还不害羞,这叫女人家说的话。”二方板又说:“你不是说荤谜素破嘛,这是扶起饸饹床压杆压饸饹。”这时全场的人都已被逗得笑得前仰后合,挤成一堆。
冬生正品味村里庄稼人语言原来这等丰富、幽默、风趣。这时,冬生从人缝中看见二姑娘的黑眼睛忽闪忽闪的,总是偷瞧着冬生这个意气书生。干有财仍不示弱,干咳了咳嗓子,看样子是动真格的了。他说:“半山崖一条沟,一年四季水长流,不饮马不饮牛,单等一一一来洗头。”二方板这一回心领神会地猜中了。她脱口就说:“是你妈的尿器,不嫌羞还让人猜嘞。”大家又是一阵如雷爆笑。这一回合,干有财败下阵来,无言以对。只是自言自语地喃喃:“你不是从你妈尿器里来的嘛,你不是也长着嘛 ……”只见二姑娘和三闺女,笑得抱成一团,两手互相搂着脖子,贴着脸,撅起屁股,不停地扭着腰。冬生第一次看到二姑娘撅起屁股,扭腰身段竟然还是那么美。
这时主家盈乐老汉发话了:“快不灰说哇,来点正经的。让胡家三闺女给弹上一曲扬琴,叫大伙听听。”大伙说:“只弹没有唱不好。”又有人说:“三闺女就弹就唱也会。”“那也得有人帮腔呀。”“那就让她二姐帮呗。”大家齐声说:“好!”三闺女不好意思地问大家:“弹唱个甚嘞?”大家又齐声说:“《打樱桃》”,于是一曲优美动听的二人台情歌在农家小屋中回荡:“阳婆婆上来丈二高,手拿上竹竿竿抿嘴嘴笑,哎哟!跟上哥哥去打樱桃。樱桃好吃树难栽,朋友好为口难开,哎哟!想为朋友慢慢来。”
后来王仁成老汉也为大家唱了一曲《种洋烟》,歌词是:“青天蓝天蓝格盈盈的天,什么人留下个种洋烟,种洋烟来抽大烟,杀人剐人不眨眼。”这也许是冬生最早听到的鞭挞毒品的民歌了。接下来郗五小和仙花子也为大家唱了一段《挂红灯》。
这时,突然有人提:“让伯泉老汉家念书孙子给咱们唱一首歌好不好?”这时,冬生有点难为情了,因为冬生天生性弱又腼腆,不爱在广庭大众面前显露,但又不好推辞,学校里倒是学了不少歌,冬生先给大家唱了一首《毛主席来到咱们农庄》,大家还让唱,冬生就又给大家唱了一首冼星海的《二月里来》这才交了差,下了台。午夜的钟声,儿童放的炒豆般的爆竹之声,终将聚会熬年的人们驱赶到第二年了,人们渐渐离去,回家接神上香去了。
春节过了不久,冬生便要从四子王旗回自己家,带着“剪不断,理还乱,似离愁”的心绪离别了二姑娘。因为这年是冬生初中毕业之年,要应对中考的,但在学习功课之余,练几笔楷书,抄几行组诗,写几段散句也算转换思维,补充脑力,调养身体,进而也是抒发对二姑娘的思念。曾写道:“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稍头二月初”,“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麻阴阴天气串洞洞风,难活不过个人想人……”
冬去春来冰河解冻,瑞雪融化,那一簇簇醉人的绿草将充满希望的信息撒向人间。小河、溪流开始鸣唱,好似为春姑娘来临而欢唱;飞舞的蝴蝶,啁啾的小鸟透露着春的灵气,春的欢乐;更有春鸟布谷催人下种的啼叫,增添了春季的热闹。紧张的中考学习也总留一点对二姑娘的思念,白天顾不得想,晚上做个美梦,也是一种奢望与满足。然而,不晓人意的布谷鸟总是天不明就鸣叫,真惹人烦恼。于是,冬生写了一首小诗,聊表心迹。“打起春布谷,不该窗前呼。噪声惊吾梦,难到库伦图。”
1961年仲夏,冬生的初中学业已告结束。听念高小时的邓校长说,今年的初中升学是由学校推荐,家庭成分不好的一律不让推荐。
中考完,冬生心灰意冷地告别了母校,回到了家乡。母亲说她和父亲在村上给冬生相下一个对象,这女子姓夏,冬生没有想过,毫无思想准备。冬生知道自己是爱念书的人,马上面临没有书念的事,时时在脑海盘旋,况且奶奶村的二姑娘早已驻进了自己的心里。
说实话,冬生和父母相下的对象虽然是在一个村上,从没有在一起玩过,连相互说话时也很少。在家待了两三天,终于奈不住对二姑娘的思念,又徒步上到了七八十里外的四子王旗奶奶家。这一年春天,二姑娘的家已从南村原来寄居地叔叔的家,搬到了离冬生奶奶家五六十米远的地方,真是给了冬生一个意外的惊喜。
这年,冬生爷爷和二姑娘爸都给生产队里耕地,同在一个组。中午家里人要替耕地人放一中午牛,让耕地人回家吃点饭,休息休息。冬生在奶奶家便顺其自然并十分情愿地揽起替爷爷放牛的活儿。胡大爷家两个女子中午也轮流替他爸放牛。这样,有时冬生就和二姑娘走到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