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姚孟起楷书《字学臆参》(书论一二卷全56P)
清代姚孟起楷书《字学臆参》
字學臆參
吳姚孟起鳳生述
2握筆之法,虛掌實指,指聚則實,指實則掌自然虛。
2字之有九宮,猶文之有層次也。是初學第一層功夫。
2實指活腕,書家無等等咒也,指死則筆直,腕活則字靈。
2明道先生作字甚敬,曰:非欲字好。即此是學味,明道此語,謂作字能主一,無適是亦收放心一法。
2初學臨書先求形似,間架未善遑言筆妙。
2逆筆起最得勢,褚河南書都逆起,隸法也。
2字須筆筆送到,筆鋒收處,筆仍提直,方能送到。
2由篆而隸,一畫分作數畫,是由合而分也。由真而草,而草數畫並作一畫,則又有由分而合之勢。
2臨十三行能使人心平氣和,故聖學終於遊藝。
2每日焚香靜坐,收拾行此心潔潔淨淨,讀書有暇興來弄筆以自寫其性情,斯能超乎象外得其環中矣,惜余未之能也。
2褚聖教全自隸出三龕,是其過脈。
2三龕碑形極方嚴,意極靈活,與醴泉銘異曲同工。
2蠅頭楷,宜用大筆提空寫勢乃開展。
2字越小越要清析,稍留纖毫渣滓不得,作小楷宜清,而膄筆頭過小雖清不膄。
2工夫深雖枯亦潤,精神足雖瘦亦肥。
2晉人書形不貫而氣貫,唐人書形氣俱貫。
2無垂不縮,欲往仍留,蘭亭之妙盡乎此矣。
2作楷須明隸法,作隸切忌楷氣,作隸須有萬壑千巖奔赴腕下氣象。
2九宮貴勻,惟第一層不妨稍疏。
2水流心不競,雲在意俱遲。此兩句極盡書法之妙,意到筆隨不設成心,是上句景象也;無垂不縮欲往仍留是下句景象也。
2一部金剛經專為眾生說法而又教人離相,學古人畫是聽佛說法也,識得秦漢晉唐書法之妙而會以自己性靈是處處離相得成佛道之因由也。
2明窗淨幾,筆墨精良,於時抽紙,揮毫以繪我胸中之所有,其書那得不佳。若人聲喧雜,紙墨惡劣,雖技如二王,亦無濟矣。
2書貴熟後生。
2書貴熟熟則樂,書忌熟熟則俗。
2未能畫平豎直而遂求神妙是猶離規矩以求巧非吾所敢知也。
2振衣千仞崗,濯足萬裏流。作書須有此氣象而其細心運臆則又如穿鍼者束綫納孔,毫釐有差,便不中竅。
2唐人嚴於法,所謂法者不過左顧右盼,前呼後應,筆筆斷,筆筆連,以及修短合度,疏密相間耳。後人欲覔鍼線痕,必先熟習褚聖教。
2意居筆先,形隨法立。
2既曰分間布白,又曰疏處可走馬,密處不透風,何其言之不相謀耶,不知前言是講立法,後言是論取勢,二者不兼焉能盡妙。唐代北海河南書真是善於取勢者。
2心氣和斯筆墨調。
2墨須濃淡適中。
2褚書高明,歐書沉潛,不歐不成刻鵠類鶩,學褚不成畫虎類狗。
2筆畫極繁之字當促其小畫展其大畫,如九成宮鑒臺榮等字皆是。
2古碑貴熟看,不貴生臨,心得其妙,籍筆以達之,方能神似。
2冷看古人用筆,勿參以雜念,是亦收放心之一法。
2不貴多寫,無間斷最妙。
2摹古之法,吾鄉李子仙先生曾言:如鬼享祭,但吸其氣,不食其質。
2李北海書每字上半右邊皆極欹,至末兩邊放平。欹故峭,平故穩,不獨北海為然,北海其尤顯者也。
2與其肥也,甯瘦,與其肆也,甯謹。
2賓主、操縱、開合、虛實、順逆諸法可以語人,外此則欲語不得有語,反惑。
2欲知後筆起意在前筆止,明乎此則筆筆響應,字字接貫,前後左右自能一氣相生矣。
2心雜則字粗。
2疏勢不補,密勢補之。九成宮聖字上畫,舜字下點,皆補法也。若、乃、力等字左上右下皆缺勢無可補。
2用筆之法,有言篆宜緩,隸宜疾者,有言,隸宜緩楷宜疾者。實則緩亦可疾亦可。孫過庭書譜云,頓之則山安,導之則泉注,不論篆隸真草皆當如是。
2離形得似,書家上乘,然此中消息甚微,不可死在句下。
2渣滓去則清光來,若心地叢雜,雖筆墨精良,無當也。故揚子云:字為心畫。
2熟能生巧,凡事皆然。書未熟,而專事離奇,魔道也。弄巧成拙不如守拙。
2作隸須有拙筆乃古。
2秦漢之書,其巧處可及,其拙處不可及。
2內典金經云:非法非非法,書家司得此訣,可患食古不化。
2心粗氣浮,或忘或助,百事無成。書雖小道亦須靜定。
2清心寡慾,字生精神,是亦誠中形外之一證。
2黃山谷曰:詩不可鑿空強作,待境而生便自工耳。余謂書亦不可鑿空強作,神與古會,便自工耳。
2刻印石,能領略秦篆漢隸神味,即偶爾捉刀亦盎然有古趣。
2書無定法,莫非自然之謂法。隸法推漢,楷法推晉以其自然也。唐人視法太嚴,故隸不及漢,而楷不及晉。
2學楷宜由唐而晉,隸則非漢不可。
2漢隸筆筆逆,筆筆蓄,起處逆心處蓄。
2歐書貌方而意圓,褚書貌柔而意剛,顏書貌厲而意和。
2臨漢碑,宜有石氣,然非拳曲之謂也。問何謂石氣?曰:不可說。
2初學但求間架森嚴,點畫清朗,斷勿高語神妙。
2顏書極神妙,以深墨重筆效之。輙不合度,問神妙何在?曰:凡學人所不能到處即其神妙處。
2昔人有聯語云:夫何為莫非自然。真至理名言也。作書亦當知此意。
2學漢魏晉唐諸碑帖,須各各還他神情面目,不可有我在,有我便俗。迨純熟後會得眾長又不可無我在,無我便雜。
2古碑無不可學,如漢代諸摩崖,手不能摹,可摹以心,心識其妙手亦從之。
2唐碑最難學,畫有畫之步位,一字有一字之步位。一畫走作,即為一字之累,一字走作即為通幅之累。若漢與六朝自可因失得救,因難見巧,非若唐碑之一無假借也。
2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皆宜,書亦如之。
2字之縱橫,猶屋之楹梁,宜平直,不宜傾欹。
2百鍊鋼化為繞指柔,柔非弱之,謂剛極乃柔耳。
2作楷最重賓主分明,譬如,寫一日字左豎為賓宜輕而短,右豎為主宜重而長,中畫為賓宜虛而婉,下畫為主宜實而勁。
2歐書用筆不方不圓,亦方亦圓,學者欲其方,易板滯,欲其圓易油滑。此中消息最宜微會。
2字心貴聚不可並頭。
2唐代諸賢,運筆有靜躁之分,立體有夷險之別實則殊塗同歸,無所分別。
2強毫弱紙,強紙弱毫,剛柔相濟,書乃如志。
2未曾從事於漢隸,而識晉唐楷法恐數忘祖,終不濟事。
2工夫深,結體自穩,天資好,落筆便超。
2渣滓未淨,而遂言渾厚,不可也。
2湏俟筆,無點塵微嫌薄弱乃向渾厚一路寫去方妙。
2漢隸為篆楷中間過脈,石門頌篆意多,西狹頌楷意多。
2筆湏淩空滑一路去,必氣空筆實方能無弊。
2古之善書者,多壽,心定故也,人能定其心何事不可為,書云乎哉!
2光緒十有五年歲次已丑十月癸酉朔孟起並書。
2書論一:
2姚子窮而寄於書,日操筆而不知苦,漢魏晉唐諸體無不學也。而無一之或似。客有自遠方來者曰:我亦從事於茲矣,師褚三年如東行望岱,然不近而加遠,焉悔而師歐陽又三年,複然。敢問書道乎?姚子曰:有,譬諸畫牛馬角鬣之分形而已。牛之所以形為牛,與之馬之所以開為馬則必構思於未形,牛馬之先,拂拂乎其神來,隱隱乎其體具,而後加手焉,則疑於生矣,不然則否。替子陸子師於李先生,子仙先生曰:欲工書乎?曰:然。然則能不書乎?曰:不,工故書,不書奚工。先生曰:然則能書而不書,不書而書乎?古碑殘碣足以供子取求者皆是矣。汝奉若而祖宗乎?抑視若而子孫乎?曰:我實祖宗之。先生曰:背矣,我食於古,猶祖宗享祭於子孫,吸其氣,返其質,不食而食,食而不食,夫是之為靈鬼,夫是之為謂書聖。客曰:書之道若是之神乎?姚子曰:道無大小,螻蟻之道天地之道也,螻蟻豫雨而穴,遷其精神,與天地通。夫人汩於嗜欲,勞於機械,以拙乃心,心拙則性情之真不出。客曰:子之論書神矣。敢問書有跡乎?曰:跡之不存神將焉附?運筆之法貴速乎遲乎?曰:直速圓遲。如御車然,始則徐徐行,中加疾,將駐足也,複如初。真草異法乎?曰:晉有智永禪師書真草千文八百本,施江東諸寺各一僧徒。或以草法請,師曰:色不異空。問楷曰:空不異色。僧乃憮然。有問,曰:命之矣。或問其故,僧曰:形連而意斷,神於草矣,形斷而意連聖於楷矣。書亦分風氣乎?曰:漢魏去古未遠,人心沕穆,其為書也,甯拙毋巧,降自李唐機智遞闢竸習於巧,其巧可及,其拙不可及也。然則,何以能拙乎?曰:夫複何為,莫非自然,自然而拙,乃所以自然而巧也。夫自然之道善乎?忘心,忘手,手忘筆,筆忘字,字中有心,字外有神,神不外散,古複於今。書道此矣,尚何繁辭之足稱。客退,次,其語作書論。
2書論二:
2姚子性耽書終,年不作一字,謂門人曰:吾進矣。門人惑焉,姚子曰:吾今於書冷其眼,淡其心,不以形累神,而以神鑄形。門人曰:神可方乎?曰:未可也,執規矩以方圓,拙工爭能,而巧者獨藏身於規矩之外,父子兄弟本乎一氣,而容貌、性情有絕不相肖者,有產秦越而宛若一家人者,類乎類,不類乎不類,不類乎類,類乎不類,神之不可據也。如是夫有客自山陰來,持所臨晉唐十數種,請確摘其疵。姚子以其乍也,未敢直客,曰:何靳乎?姚子曰:舊客曰我書不逮古奚舊。姚子曰舊非古之謂也。塵則舊塵,淨則淨,而無塵。斯亘古而常新,子唯寫其自有之天真,勿泥古以殉今。明日客抱雲麾碑來曰:吾願學北海,請指其法,姚子曰:無法可指爾。且聽其聲,客詫問何聲?曰其縱與橫也。如裂帛,如破竹,頓如山墜石,折如風摧木其盤。而旋若車,聲之轆轆疾趨而左也,飄然若林葉落緩行而也,又髣髴乎,牛馬之飲浴,曰:然則先生之書有聲乎?曰:自爾聽之,我不自聞也。然則,我書有聲乎?曰:可言有,可言無,有者奚若曰所謂風捲市,聲來者是也。姚子山遊至天平見兩人盤膝而坐於石,其一曰:山勢陡起陡落,毋乃效韓昌黎文乎?其一曰:學韓何如?曰:且多讀書然口有書,不若眼有書,眼有書,又不若心有書之為至也。而姚子猶以為未至心,有書,又不若心無書之為,至替陶靖節蓄無弦琴而撫之。曰: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此心此理,天乎,人乎,古乎,今乎,男乎,家乎,師友之交乎,禮樂者乎?物万而齊一,時變而不移。浙水有高子隐于城市,与姚子居隔数百里,得古碑辄眎。姚子月無往來書則不樂,是殆神交者也。乙酉三月,姚子往見之,高子曰:我不解書而嗜子書。曰:既不解矣,嗜從何來?曰:嗜即從不解來。曰:然則,不解而嗜,解殆不複嗜乎?曰:我從來不解而生我嗜,我將愈嗜而愈不解也。姚子曰:我妥之矣,先生所無不解者,則在我書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