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城市阴谋》连载之三十四
长篇小说《城市阴谋》连载之三十四,本长篇已由新华出版社正式出版。由著名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茅盾文学奖得主周大新、两届鲁迅文学奖得主王树增、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李敬泽先生联袂推荐。
第十二章 谁的心不曾柔软过
71
对刘红彻底绝望后,我又一次想到了自杀。如果说我过去对自杀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的话,这一次则完全是因为爱情的缘故。
当我整日沉浸在这种自杀与悲观的情绪中的时候,我连上班也是无精打采的。办公室老王说,你是不是身体不好?要不回去休息几天?
由于厅里正准备精简,人心浮动,我不想参与是非之中,便请假回来休息几天。在这些天里,我几乎足不出户,想了大量的问题。那的确不应是这个快餐年代一个快三十岁男人该想的问题。
有一天,我正在阳台上看书,一个陌生的女人把门敲开了。
她说,请问这里是不是新住进了一户人家?
我说是。
她问男的长的什么样子。
我说,你问这个干嘛?
她说,我在寻找一位朋友,他与他妈闹了矛盾后时常不回家,现在他妈病得快要死了,我想找到他……
我问了她想找的那个人的大致长相,肯定地告诉她说,也许你要找的那个人的确住在这里。
那时我根本没有想到,我当时说的话与这个妇女的某些谎言不谋而合。果然,她听到这句话后,连声道谢都没有,转过身便走了。
此后的某几个夜晚,我都碰到了这个妇女在我们居住的地方神秘地出没。当时我也没有多想。我只是给张雯雯发电子邮件问她的房租是否要寄到美国。
她也给我回了电子邮件,闭口不谈房租的事,只问我过得是否很好。我说一般。张雯雯问我在干些什么,我说失恋了。她便在电子邮件中问我:什么叫做爱情?人与人之间是否存在真正的爱情?
我说,可能有吧,可能没有。说有,可能是它的确还在世间存在;说没有,可能是我们还没有遇到。我还问她,你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张雯雯说没什么意思。只是随便问问。
我又问她在美国那边是否过得很好。美国那边的月亮是否真的比中国圆。
张雯雯的回答只有两个让我吃惊的字:痛苦!
然后我再怎样询问,她都没有影子。
我一下子便觉得特别的寂寞,开始整日整夜的睡不着。有天夜里,我还听到了隔壁倪梦与她爱人激烈的争吵声。当时我也没有在意。因为我想,结了婚的人,争吵是非常正常的,相反,那些表面上从来不发生争吵的家庭才令人值得怀疑。
几天后,张雯雯给我的电子邮件让我大吃一惊。她的电子邮件只有一句话:我想自杀!
这句话,让我一宿没有睡着。我没想到,在另一个国度,还有另外一个同胞,在另外一个繁华的城市,竟然与我怀有了同样的阴谋!
不过,我那时还抱着对刘红的幻想,沉浸在对爱情的无限悲伤中,以为一切还可重新回头。
第十三章 尊严使人无依靠
72
厅长退休那天厅里的气氛搞得相当隆重。我原想领导退休时的手续一定非常复杂。特别是在看到许多人退休后那种无所适从总想发怒而又不得不压抑住自己的样子时,我想我们厅长退休虽然不至会过于悲伤,但至少总还会有些失落。按民间的多种说法,厅长原来是要提副部长的,但终究雷声大,雨点小,他在这个位子上干了八年,还是说退就退了。我们都没有想到我们厅的精简竟然是从厅长身上开始的。
那天我们举起酒杯欢送厅长离任时,表面上看大家都非常高兴,为他终于早日能够得到休息而表示祝贺。但实际上,那天大家的心情除了副厅长和办公室程主任看得出是真正的好外,其他的人还是有些抑郁。至少一个好干部走了,单位的人突然良心发现,作为一个好人还是很重要的。厅长在位时无论大家拿怎样的眼光来看他,但他要走了,这时人们发现有一种特别优秀的品质突然要从这里消失后,他们便记起了某种东西的重要性。看到某些人兴高采烈地不断找人碰杯吆喝,想表示出自己与新的领导很近乎的样子,厅长的好处在那一瞬就立刻显现出来了。宋科员说,至少,呆在厅工这样的领导下工作,你不用担心他会因为看你不顺眼而故意找岔子穿小鞋。
欢送会是在我们下属单位的一家挂靠公司的酒店里进行的,我们那天都没少喝酒。厅长那天也表现出了良好的个人修养和一个领导者的素质,他只是微微地笑,并向每个人祝福。厅长没有说过一句客套话,没有像其他领导离任时那样要请一些因工作问题而得罪过的人原谅,在他眼里,总之工作便是工作,错了就错了,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至于私下里,他也不欠谁的情。
我与厅长碰杯时眼睛有些湿润。但厅长并没有因为平时对我印象很好,就要在离任时向我表达某种信息。在他眼里,一切都是个人的造化,不存在因领导个人的好恶而对谁选择或承诺什么。所以他也只是轻轻地和我碰了碰杯,希望我能一如既然地干好工作,早日找到一位合适的终身伴侣。
我想起了那次帮厅长接待客人的事,就是那次,我开始更清楚地认识了他。因此在举杯时,我竟然不知说什么才好。厅长拍了拍我的肩,就向其他的人走过去了。
吴会计说:精简精简,竟然减掉了厅长,真是笑话。
程主任刚好也在那一桌,他说,厅长是正常退休,精简的事还在后头呢。说完他意味深长地扫了我们每个人一眼。孙科员把头调过去,不理他;宋科员也不说话,只是吃菜,倒是刘淑倩,情绪猛然间低落了下来。
饭后,刘淑倩对我说:唉,我是被简掉了,该干什么去呢?我儿子大学还没毕业呢,上有老下有小的……
我安慰她说,这么大北京,还能找不到一个吃饭的地方?你怕什么呀,再说,减掉谁还说不准呢。
刘淑倩说,唉,我没什么关系,也没有背景,人老珠黄的,要减掉还不是很容易啊……
我说,天无绝人之路,减掉了也没有什么。
刘淑倩没有再说话。不过,从那以后,她对吴会计的态度好像一下子转了个大弯。厅长退休后,副厅长果然顺利接任,程主任也便当上了副厅长,因此,吴会计那种样子,也便更加兴高采烈起来。每次下班,她都要转到我们大办公室来,好像有事的样子,其实大家都知道她没事。每逢这种情景,我一般是不会说什么的,刘淑倩就不一样了,她不再和吴会计比来比去,而是主动给她让座,问她喝不喝茶。
孙科员却不吃这一套,每当吴会计声音不自然地高起来时,孙科员便要拍着桌子说安静。吴会计往往是哼了一声说句把一语双关的话便走了。
厅长走的那天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他说:走时也没有什么可送给你的,送你一幅字吧。
我说,那好呀。
厅长说,这幅字是我写的。我也没有其它的特长,也就练了几年字,让你见笑了。
说着他打开长条,上面赫然一幅草体:
心静自然凉
厅长说: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心里想些什么,反正我觉得你这个人吧,还是有些忧郁。我送你一句话,在北京这个地方,无论干什么,不能浮躁,要静得下心来。人一浮躁,一切都完了。
厅长又说:我退下来吧,开头也还适应不了,但我想谁都有这个过程,我年轻时还喜欢写诗,可后来却一辈子与材料打交道,你谁这是不是命运?如果当时写诗,说不定我还是一个诗人呢。
厅长还说:北京这个地方,多的是机会。你要多与社会接触,长坐机关的人,不要整天都沉溺于文山会海与文字材料中,生活是丰富多彩的,走出去多长长见识。
厅长最后说:我吧,从一个农民的孩子奋斗到今天,该努力的努力了,到了这一步,知足了。我们这一代人呀,对党是真的有感情,你们可能以为我平素在大会上只讲大话官话,小陈,我可是说的实话呀,我对党就是有感情,可以这样说,没有党便没有我今天的一切……
厅长说着说着我的眼又潮湿了。我点点头表示相信。
厅长走的这天,把要上交的东西写在一张纸上,一切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我说,厅长你就把手机带走吧。
厅长说,公家的东西,我一分钱也不会多占。
我说,谁还会去用这个旧手机呢?
厅长一怔,笑着说,公家的东西,放在哪里不用也是公家的……
然后他拍拍手,走下办公楼,拦了辆的士走了。
从此,厅长再也没有到厅里来过。而我们厅,自从新的领导上任,又是装修又是买新的办公设备,忙得不亦乐乎。新厅长原来与我们也挺熟的,上任后并不急于要烧三把火,一切按部就班地走着。
这期间,正是我与刘红闹矛盾的时候。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还在考虑到底与刘红分不分手。
那时,她出差到大连去了。而我也到另外一个单位开会。走时,我在会场上溜出来给刘红打了一个电话,她那天的心情可能不错。她说,你放心,一路上我会注意保护自己的,不要为我担心。
这句话把我扔在了雾里。我不知她说这句话,是不是证明我们之间还会继续下去。
但是,从那天以后,刘红一下子失去了消息。她到大连后便关了手机,呼机又作了到外地出差的留言,我怎么再也找不到她了。
大约是刘红去了大连后某个杳无音讯的下午,我在会场的驻地睡到四点多后醒来,忽然感到,理智在某一刻如电流一样击中了我。我意识到,在漫长的毫无关心的日子过去后,我们是该到了分手的时候了。在此前几天,我看到会场上那些同来开会的老同志时,突然想到了结婚的念头。因为我看到那些已年过半百却因种种原因没有结婚的人,显得是那样落魄和孤单。在彻底的清醒之后,我明白,婚姻的害处就在于彼此没有感觉。而感觉是双方必须承担的事。如果只是靠一人去维系婚姻之城,那将是一种伤害。刘红所做的一切,都促使我加强了这种念头。
我后来非常感谢那次不同寻常的开会,如果不是那次开会,我也没有时间去静静地思考自己应该到底如何面对。时间在这里显得是那样重要,它使我终于可以将自己与刘红的一切交往作一个简单的回顾。时间倒流之后,往事像放电影一般走了回来,我得以从与她交往的每一个细节中判断她是一种什么样的性格。可是后来,我终于悲哀地察觉到,我们的确是不合适的。无论是情爱还是欲望,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特别是当她去了大连,在十几天的时间里没有一点音讯的时候,我知道,她也许没有什么牵挂了。她也许不在乎我的对她的思念和担心了。我的出现其实对她并不重要。在静下来的时刻,我想我可能只是她身边众多的男人之一。而对于我来说,我总是自私地认为,爱情是自私与惟一的。
有天下午我躺在床上,把我们的交往过滤了好几回。室里的灯光昏暗,我从梦中刚刚醒来,外面的一切都已静寂。当我把一切想明白之后,我对自己说,目前,我最重要的理智便是克制。克制自己于她于我都是有益的。我最担心的是,自己在见到她之后抵挡不了她的魅力。我也闹不明白,为什么每当看到她那楚楚动人的样子,我就想要。每要一次,我就又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深进一层。
在我们分手已经不再来往的时候,我偶尔还是想起刘红来。我觉得我想她的原因就在于我们的感情有了深入。而深入便是要的结果。从第一次的惊慌失措到后来见了面两个人便直奔主题,我觉得“要”真是一门学问。为什么想要呢?为什么只对刘红才想要呢?这是爱吗?这是爱的结果吗?我后来多次在自己的心里这样发问。从心里说,我认为我们之间是有感情的,毕竟两人走过了那样的日子,那样的日子曾经给了我希望和力量。但当爱情的汁液在她的心头枯萎之后,我再也寻找不到力量的支持。而且我固执地认为,一个女人想要,肯定是因为爱这个男人的缘故。可是,她却是一个把爱与要分得非常清楚的女人。这使我在痛苦的思念中明白,我必须从心里把她忘掉,起步走,向后转。现实生活总需要我们保持理智,并在理智中寻找人生的自我定位。那么,我还有什么理由对刘红进行猜疑与嫉妒,并让自己痛苦不堪?我们都是自由的两个人,她有权选择她的生活方式。如果这种方式,我不能接受,那么我们便选择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