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讲透中国人欲望的家庭电影

几千年前,孔子在《礼记》中讲:饮食男女 ,人之大欲存焉。
将人伦理念讲的很透彻,意思是说,人有两个最基本的欲望,一个是饮食,另一个是男女关系。
这两者交缠共存,深深洇在人们的骨子里,无法剔除...
但含蓄的中国人,受东方式文化影响,往往藏匿着内心,压抑着欲望。
所谓,食色性也。
世上拍懂外化饮食的人很多,但能拍明白人潜在性欲的人很少。
而李安是唯一一个,饮食和性欲结合在一起,将中国人的底层欲望,展现的淋漓尽致的人。
用最朴素的手法,将饮食隐喻人生,让男女接连欲望,透过人物间的情感碰撞和羁绊,把一个家庭不断解构,再结构。
《饮食男女》
电影一开始先讲食欲。
饮食,对中国人而言,是最喜爱讨论的,也是最愿意呈现的,随处可见。
一顿饭,不仅能传递出东方饮食文化,它透过饭桌,连通着家人间的胃,聚合感情。
主人公老朱,是个厨师,也是个鳏夫。
16年前妻子去世后,他没有续弦,抚养着三个女儿成长,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父女间交流越来越少,关系越来越冷淡...
亲情的维系既复杂又简单,老朱选择靠自己的厨艺。
于是,他要求女儿们无论再忙,每周日都要回家吃一顿团圆饭,这顿晚餐也成了却全家沟通的唯一方法。
为了这顿饭,老朱会忙活好长时间。
生菜鸽松,鸡包翅,松鼠鱼,火爆双脆,东坡肉,汽锅鸡...每一道菜都是精心准备。
但老朱做菜时并不开心,因为自己的味觉不断退化,对厨师来讲,无疑是最糟糕的事情。
除此之外,三个女儿也各怀心事。
大女儿家珍是一个基督教徒,也是一名中学老师,恪守古板,长期走不出过去的情感生活,没有勇气面对新的感情。
二女儿家倩是一家航空公司高管,精明能干,独立要强,但感情飘零,和前男友保持着不清不楚的肉体关系。
小女儿家宁是个学生,念书的同时,在快餐店打工,正处花季,情窦初开,深深爱上了闺蜜的男友。
因为各自的男女之情,囿于传统思想的桎梏,女儿们和父亲几乎难以沟通。
三人都做着准备离开家庭的打算。
厨房里看似热闹沸腾,餐桌上却是冷冷清清...
每周日的晚饭,面对父亲的感慨和女儿们的无言,餐桌上的美食,也和老朱的味觉一样变的索然无味。
率先打破宁静的是叛逆的二女儿家倩,她提出要搬出家里,父亲欲言又止,很是生气。
家倩的话,也侧面揭露出这个家内部早已支离破碎,只剩下勉强维持的形式,和四颗零散飘忽的心。
老朱说:唉!人心粗了,吃得再精也没什么意思...
老朱明白了,人生不能像做菜,把所有料准备好再下锅。
他用无味的舌头,透过这桌菜,尝到了百态多样的人生和枯燥乏味的情感。
电影中每一场家庭聚餐的戏,都有很多圆形的元素,形成画面构图,桌子,盘子,窗户...都是圆的。
寓意着中国人心里信奉的团团圆圆。
同时也代表着人间的聚散,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食物,餐桌和盘子只是个比喻,象征着家庭的解构,但解构的目的,是为了再结构。
年青一代与老一代在观念上的冲突,老一代顽固地坚守着固有的传统,正是现代中国家庭的写实。
子女长大离家,重新建立新家,老人守家的现象,在中国传统语境下,是很常见的。
电影用一句十分粗鄙的台词表达出来:
孩子是上一辈子欠的,这一辈子讨债的冤家,没有一个是有良心的。
而这种规模的家庭聚餐,电影中一共有六轮,每一轮都藏着男女关系和情感,将人物的反面展现出来。
所以《饮食男女》桌面上讲的是吃,饮食;桌面下讲的是性,欲望。
台面下的东西,永远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讨论。
于是,做过6年家庭煮夫的李安,深谙其道,他将二者杂糅在一起,透过饮食来讲男女。
《饮食男女》作为李安的“家庭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前两部的《喜宴》和《推手》更注重的是中西方家庭价值观的冲突和碰撞。
这一次,完完全全回归乡土。
他用短短123分钟,普通又犀利的镜头,拍出了只有中国人能领悟的东方家庭故事和欲望。
第一场和第二场的家宴,主要围绕的是老二家倩。
她是最反叛的,也是最像父亲的,从小聪明能干,对做菜很有天赋,但因为是女儿,老朱不允许她进入厨师行业。
后来她疯狂的想逃离这个家。
她掏出全部积蓄买了房子,结果却遇到无良开发商,成了烂尾楼,钱打了水漂...
为了满足生理需求,可以和前男友不恋爱,只保持肉体关系,在家倩身上呈现出一种家庭桎梏下的极大空虚感。
而第一个矛盾爆发点,则发生在第三场家宴中。
最懂事听话的小女儿家宁,突然宣告自己谈恋爱了,甚至还怀上了孩子,不顾家人们的震惊和阻拦,当晚就搬去了男友家。
成为了第一个离开家的人。
第四场家宴中,则落在了大女儿家珍身上。
家珍多年前被一次校园恋爱伤害后,拒绝接受新的男人,父亲老朱对她也是无可奈何,她想一辈子照顾父亲。
最为传统保守的家珍,在家庭中替代着母亲的角色。
但她却忽然宣布自己恋爱了,并且和男友已经闪电公证,甚至饭没吃完,就迫不及待的跨上男友的摩托车扬长而去。
大女儿家珍的这一巨大反差,荒诞又真实,涌动着她对家庭的反抗和对爱欲的渴求。
最重头戏,也最违背传统伦理的是第五场家宴。
父亲老朱要和小他30岁的邻家女儿锦荣结婚,语气坚定,态度坚决,甚至准备将老宅卖掉,女儿们不知所措。
老朱是电影中最顾及家庭观念的人,但后来就像失去味觉的他做菜一样,无论怎么做,总是差一点。
于是,他索性打破枷锁,颠覆了传统婚姻观,满足自己最原始和底层的欲念。
这个家也彻底散了...
《饮食男女》中塞满了隐喻和留白,李安用“红烧鸡”这道菜来形容电影:回味久,烹调讲究。
这种“味道”散布在家庭中的每个人身上。
大女儿家珍自己都觉得这辈子肯定不会再结婚,但遇到爱情时,她却比任何人都激进,疯狂。
小女儿家宁看起来最懂事,却直接未婚先孕...
父亲老朱老古董一个,却突破禁忌,完成了一场乱伦之恋。
最值得玩味的是二女儿家倩,她一开始是最想搬出去的人,仿佛一秒也待不下去。
但到了最后一场家宴时,反而是她选择留下来,代替父亲做了满满一桌美食,等待着他们归来...
就像‍李安所说:
“经常是家中最聪慧而叛逆的孩子,一眼看透家里的虚伪,却又在家庭面临解体时承担起一切。”
看似最不能守住传统和孤独的人,坚持到了最后。
但旧家庭的解构,也重新建立了亲情和真心。
电影最后,老朱喝着女儿家倩熬的汤,只有他们父女二人。
在没有过分注重家庭仪式的环境下,不再压制欲望的他,舌头再次尝出了生活的原本味道。
《饮食男女》中的家庭故事,像是切菜做饭一样,每一刀都恰到好处,在故事里游刃有余,充满着人世间的烟火气。
老朱的那番话,则是电影最完美的基调: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不想也难。哎,忙活一辈子就为这个!”
中国的每个人,每个饮食男女,皆在通过一张餐桌相互暗通,在推杯换盏,眼神交汇之间,隐藏或剖露自己的秘密和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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