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洋淀派诗人林莽诗歌作品(1969——2017)68首[2]

八十年代作品(1980——1989)(上)

海明威,我的海明威

我不是“迷惘的一代”,历史已经过去。今天,我思考,我爱海明威,历史和生活也这样告诉我。——题记

时间停滞了

死亡的灵魂在翱翔

战争的废墟上,升起“迷惘的一代”

升起海明威

从非洲的林莽,带着雄狮的威严

越过乞力马扎罗的雪山

在蓝蔷薇色的海面上寻找鲨鱼和英雄

英雄的时代已经过去

欧洲的战场一片静寂

硝烟在沉落

英雄只属于过去

二百多处滴血的伤口在证明

休伦湖的寂静在证明

英雄的业绩只属于过去

迷惘战慄着升起,毁灭在不安中躁动

午夜的赤道

丛林蒸发着浓郁的激情

海面

高悬着太阳

竞技场上的呼号,像海在漂摇

腥红的斗篷,野蛮地闪动

陆地、天空回荡着英雄之魂

一头受伤的狮子,在枪声中倒下

英雄再一次死去

只留下一片纸

一支笔

和一颗不允许失败的心

像一场梦

大提琴从母亲的温柔中响起

儿子的心不在那儿

是打野鸽子的时候了

父亲震颤的枪声,刺击了幼小的心灵

恐惧在心的悸动中找到了反响

抗争和荣誉紧紧在一起成长

构成了死亡与英雄的悲剧

漂泊在茫茫的海上

像一场梦

记忆在衰退

遗忘正悄悄开始

疯狂的日子早已过去

寂寞的动荡像风暴

旋转、膨胀、空洞的头颅,干渴的喉咙

鸟儿疲倦了

落在孤独的船上

大海没有尽头

这个小小的世界

这个属于我们和未来的世界

钟为谁鸣

我们又将留下什么

从累累伤痕的记忆中

称出历史的重量

童年在母亲的爱抚  星光闪烁的梦中

醒来,找到了另一个世界

也许,枪声不再响起

密支安的湖泊记住了那个声音

美洲的风不再诉说

加勒比海也在沉默

思考却在另一块土地上开始

比迷惘更沉重

1981年2月

还送的礼物

这是我,还送给您的礼物

一个腊制的乡下小姑娘

花头巾中有一片丰满的记忆

她来自小溪流畔

来自我幼年的童话

来自收获的季节

手提的篮子里,装满红色的浆果

那是孩子们纯净的心

纯净得透明

只要明亮的火光一闪

就会把它们熊熊点燃

这是我还送的礼物

充满对光明的向往

生活的风并不清爽

河流在暴雨的季节变得混浊

可是,来自童话里的孩子们是透明的

整个身心都会燃烧

也许因此,在那些季节

我们美好的心愿被抛弃在荒野上

和星光作伴

与萤火一同游荡

成了一篇篇新的童话

在崎岖的路上寻找光明

这是我们还送的礼物

播种在一片新开垦的土地上

这土地充满诱惑

心中贮满种子的人们

谁不想在春天把它们播撒

让它开花、结果、悬挂路旁

像一颗颗星星,闪闪烁烁、照耀生活

在这土地上,我们正播下种子

这种子属于我

也属于人们

属于未来——倾注着以往心愿的岁月

这是我们还送的礼物

电话铃铃地响起,闯入您的生活

掠夺一个老人剩下不多的时间

经常忘记了悔恨

因为,我们还是那群孩子

围绕着、纠缠着

我们还是一群孩子

您和我们侃侃而谈

时间无声地流逝

变得那么短暂

当我在思索

在诗行中彳亍

遥远地传来的钟声,想起您

我想,应该还送的绝不仅仅是一首诗

一次对诗的构想

而是为人们继续开拓

诗一样的生活

这生活寄托着您和我们共同的希望

1982年8月

回  声

黄昏回想

当夕阳坠落

当秋风飘临

当我们老了

也许

一次偶然的回想会告诉你

有一条熟悉的路

有一个分别的时刻

那是秋风中停滞的时间

沉默中

我在想

解释是多余的

黄昏陷入沉寂

晚霞在你眼睛中已经消失

整个世界停泊在深深的湖水里

你慢慢地向远处走去

绿色的盼望,叶子在一片片地凋零

这已经是

一个可以随便失落的故事

在记忆荒凉的角落

有我们无辜的过错、固执和骄傲

岁月无情地流

那时,谁还愿意再说

土地始终在倾听

草叶上露水坠落的泪声

黄昏,这忧郁的时刻

路,延伸着往日的寂寞

深秋季节

这曾是我心中的季节

漂浮着九月里明朗的清愁

风中溢满你的声音

太阳是一簇野菊花

在黄昏的原野上任情地游荡

这曾是我心中的季节

在那条充满往事的路上

记忆从所有的情节中回来

把黄昏

湖面上摇曳的灯火安慰

阵阵荡起的松涛

我知道

你的心始终在颤抖

这曾是我心中的季节

萤火在山道上

在生活的边缘

把丢失的一切寻找

沿着你的声音

我穿过今天的意愿,往日的回想

穿过梦中的辗转,你任性的回答

穿过,那也许是最后的时刻

街灯在风中摇动

当你的身影渐渐缩小

可是,让我怎么说

那过去的,不会再回来

这曾是我心中的季节

请收集起所有的野果子

酿造的日子就不再坠落、消失

这曾是我心中的季节

这季节也曾属于你

心灵回声

我将在那儿

在雾气升起的地方

在天边那条曲线的无数描点上

抹平橙色的天空

布置蓝色的晚霞

将心灵的节奏到处涂抹

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我将在那儿

在北方

在回忆的星空下

带着渴望和忧郁

将这支乐曲,输入我的诗句

把亿万颗星斗在心底筛落

只留下一片遥远的回声

我将在那儿

在大地温馨的气息里

在八月巨大的蝉声中

银杏树下,落满金黄的叶子

一群孩子从小路上跑来

迎着十二月的雪花

我将在那儿

在种满悔恨和成熟的树林里

用遗忘的篮子

撒下那些关于爱情的语言

因为那已经过去,已经过去

我将在那儿

在生活堆垒的地方

和人们一起欢乐,争执,喋喋不休

疾风中转向的鸟儿将告诉你

徘徊的脚步

已走向另一些时节

我将在那儿

在岁月密密的注脚上

在你寂寞的日子

当回想进入心境

有一片闪烁的星火

遥远而美好

那就是我心灵的回声

1982年8月

愿望,我记起了你

仿佛过了许多年

夜已经深了

那翻过的一页,已经过去的

生活如一潭死水

心在这里沉积

一股苦涩在流动,在流动

流向过去

流向远方,那过去的岁月

愿望,我记起了你

那是希望的泪水

山水阻隔

信颤抖着述说思念

穿过大地和云雾

闪电在撕裂

生活,那一丝微弱的希求

再也不会消失

那支涂抹生活的笔

当画面不再动荡

遗忘浮出水面,像一层雾

人们匆忙,奔波

从舞会到温暖的床上

汽车驶过闹市

人已经沉落

那些往日的悲愤和思考在哪儿

那些呐喊和行为在哪儿

那一丝感伤在哪儿

生活,一张苍白的纸

被那些浮泛的欲望烤得焦黄

旋钮转动着

一只黑管在那里诉泣

夜已经深了

仿佛过了许多年

我记起了你们、往事、友人和希望

我记起了你们

午夜,敲响了钟声

以往的生活已经泯灭

那翻过的一页,飘落了

一粒萤火偶然划过春日的夜空

燃烧起沉睡的昨天

1983年2月

无法驱散

这股病房的气息,使人

无法驱散

虚弱的敏感午夜里变得更加清晰

以至听到了时间的脚步

来自隔壁

弥留之际发出的不断呓语

略带乡音的语调在呼唤什么

声音空旷、飘远、还有秋风的吹拂

寂静

近将死亡的人不需要搀扶

回顾的阳光下它已挽住了那只手

颤抖的声音诉说着幸福

这洁白的四壁上似乎印着两个字

转动门锁的声音后面

一定会转出那件黑衣服

这股病房的气息

空荡荡的

飘过洁白的四壁,变得

空泛又虚无

这不是病痛的声音

这生命飘逝的气流使人眩晕

不要离去

不要离去

如果能抓住什么

如果能抓住什么——那又有多好

伤口,压在那儿

沉重的,沉重得无法搬开的石头

还有

还有这股病房的气息

也许,永远无法驱散

1983年11月

故乡、菜花地、树丛和我想说的第一句话

是春天,是鹅黄的一片,开在水边和返青的冬麦田旁

村口的树丛仍光裸着

春把希望和一丝过去的忧伤同写在二月

一片鹅黄的菜花地,在南风中,颜色是透明的,轻快

的,轻快地摇荡

像我小女儿的心

而父辈们在土地那边留下了走得河道般低洼的路

(多雨的季节可怎么行走)

在阳光和泛起的泥土气息中

候鸟们在筑巢的季节里做它们最后的选择

飞过水面、掠过鹅黄的菜花地

终于栖落在那片褐色的树丛中

绕过那些树干,你在想什么

在久别的故乡

在那片茫茫若失的薄雾的后面

我又听到了犬吠和村子里清晨的喧闹

那片鹅黄的菜花地已开放了许多年

生命之火有时候燃烧得很平静

……  ……

1984年5月

滴漏的水声

厨房里均匀的滴水声

在午夜的梦境之外

你被无情地敲打

那个曾走失于灰色街巷的女孩

穿出街头绿地和逝如流水的光阴

已不再年轻

但一个人内在的光彩会使她发亮

照耀岁月年华

和人们公正的品评

秋日的雨被冷风吹落

你裹紧身子,匆匆地穿过车流不息的雨雾

那高层楼中的家

在灰蒙蒙的雨水中伫立于你的背后

生活虽然已经拧得很紧

但在疏忽的命运中依旧有水不断滴漏

于是,那些无法说清的结局

反复将人折磨

也许因为这些

在最初的日子里有人把你回避

在那把撑开的雨伞下

他深深理解那位老人的诗句

金属的骨架上流动着上帝的仁慈

一个人不同于另一个人

伞遮住雨水的同时还遮住了什么

光线暗淡

过于熟悉的一切让人深感痛楚

梦中你辗转反侧

于是,在午夜的梦境之外

常常听到厨房里均匀的滴水声

1985年4月

秋天在一天天迫近尾声

在我的窗外

听北风的低鸣

鸽群斜飞

秋天在一天天迫近尾声

曾使人不安的灵魂

犹如晚风的吹奏

忽起忽停

阵阵涌动渐渐平息

落叶纷飞

这已是最严峻的日子

不再是如血的残阳

不再是动乱的人流

北风以它的节律拂动时光流逝

许多误解已不必解释

如果那时我们确曾相约

秋天的火焰在树丛中燃烧

作为回答我应该呈献什么

穿过静夜的时光

洒水车的铃声急促地把我唤醒

突然远去的夕阳一片金黄

水雾中消散了青草的气息

那不属于你们的

同样也不再属于我

这一阵阵的清风

谁将伴我们踏叶归来

倾听灵魂中最寂静的时刻

一股股旋律在内心不停地撕扯

有时候

人们离去得比时间还要快

为了这些未完成的纪念

往日的喧嚣已经变得遥远

这样的时刻

想着夕阳下的秋天

等待收割的田野静谧、金黄

有如我书桌上深夜的灯光

那么高远

那么璀璨

永远无法遗忘

永远在心头颤栗

当星群

一个个划过我的心头

它们既遥远又冰冷

雪,落在心中不再消融

往事有许多时辰仍与我们同在

日月匆匆已走过许多年头

这已是最严峻的日子

秋天在一天天迫近尾声

1985年11月

月光下的乡村少女

她们径直地走在前面

相互依恋着晚风中的收工行列

说笑着  结实又年轻

在转向灰蓝色的晚霞倦怠又安宁

也许如今她们都已作了母亲

也许一生你都不会再走上那些乡村小径

也许那些怀乡和离别之情已沉淀得透明

也许只有告别了青春才知道什么是痛苦和爱情

也许她们从来没有想过就作了母亲

有时候,人们在一片烟雾中诋毁爱情

谁能如翻动报纸把时光闪闪翻动

失去和惆怅之情常常潜入心中

那么就飘动,飘在沉思与叙述中

回到那些树丛、晚风和垂暮的草垛下

黄昏的寂静渗出幽暗的丛林

渐渐地使行人的脚步变得匆匆

这一切已远得使你无法触摸

在新月的光辉下

那些质朴的影子飘来荡去

我已无法辨别她们的面容

1986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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