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继昌 ‖ 近代“老北京”的籍贯种种
老北京而冠以“近代”，说明拙文所要提到的老北京，即和五十万年前半猿半人的“北京人”无关，也与辽金时期北京一带韩、赵、马、刘等著姓毫无瓜葛，就连明初的山西洪洞大槐树畿辅移民；明清之际世隶上林苑的孙承泽、历任两朝宰相的王崇简、王熙父子，也嫌其为时遥远。
由于近年民俗学高度受到重视，京味文学的风靡，京味食品的恢复，以及庙会盛况的再现，处处令人神往。而这些民俗风物，方言习尚，多半是在清中叶以后、近百余年来所形成，时代距离现在愈近，也就愈使人感到亲切。
以脍炙人口的两部北京人所写的通俗小说而言，二百多年前的《红楼梦》，在语言艺术上，就不及距今百余年前成书的《儿女英雄传》更富有京味。因此，拙文只拉杂谈谈近代老北京的籍贯的一些特点。附带说明一下：这里的老北京，专指隶籍或居住在北京附郭的大兴、宛平两县人而言，原隶顺天府或京兆地方的其他属县，以及今天北京市远郊各县人，都不在这个范围以内。
一提起老北京，很容易使人想到北京的旗人。旗人是隶属于八旗旗下人的简称。清入关以后，旗人最初各按八旗方位居住在北京内城，稍后就不那么严格了。旗人的风俗习惯，或多或少影响着北京的其他兄弟民族。旗人有宗室、觉罗、满洲、蒙古、汉军之分。宗室、觉罗、满洲、蒙古旗人的原籍是东北和内蒙，汉军旗人中，十之七、八是东北籍汉人，其余少数则各省人皆有。清代旗人在书写自己的履历时，都要详细写明某旗某佐领（或管领）下旗籍，各地驻防旗人，还要在旗分之上写明某地驻防。
辛亥革命以后，大致在原顺天府的辖境，成立了京兆地方，当时除了在紫禁城内溥仪小朝廷供职的旗人仍沿用旧制书写自己的旗籍履历外，广大旗人为了适应环境，自谋生计，他们的籍贯多已改归京兆。那时北京附郭的县是大兴、宛平，于是住在东城的旗人占籍京兆大兴，住在西城的旗人占籍京兆宛平。如齐燕铭同志的父亲景班先生（之彪）籍大兴，语言学家罗莘田先生（常培）籍宛平。各地驻防旗人也都以其驻地为籍贯。如考古学家商锡永先生（承祚），原是广州驻防汉军旗籍，后遂径以广州为本籍了。北伐以后，京兆地方撤销，改隶河北省，北京旗人的籍贯，又由京兆大兴、宛平，改为河北大兴、宛平。前面提到汉军旗中各省人皆有，那么，有没有原本就是北京人，而后编入汉军旗的呢？回答是有的。清初名将马光远，顺天大兴人，明建昌副将，天聪间降清，隶汉军，封一等子爵，《清史稿》有传，其后裔尚居北京。清初汉军诗人陈于王，字健夫，写有《燕九竹枝谰》，自署宛平，当也是本籍北京而后列入旗籍的。
清代许多外省士子应大兴、宛平县考，考中秀才，遇乡试之年，由顺天学政送考，由乡试而会试，遂以大兴、宛平为寄籍。这种情况极多，试以近代翰林为例。如道光九年己丑科徐有壬，顺天宛平籍，浙江乌程人；道光十八年戊戌科恽光宸，顺天大兴籍，江苏阳湖人；道光二十七年丁未科沈桂芬，顺天宛平籍，江苏吴江人；袁绩懋，顺天宛平籍，江苏武进人；道光三十年庚戌科邵亨豫，顺天宛平籍，江苏常熟人；光绪三年丙子科徐致靖，顺天宛平籍，江苏宜兴人。其中邵亨豫之子松年，光绪九年癸未科翰林；恽光宸之孙毓鼎，光绪十五年己丑科翰林：徐致靖之子仁铸，光绪十五年己丑科翰林；仁镜，光绪甲午科翰林；袁绩懋之孙励准，光绪二十四年戊戌科翰林，科第连绵，且成为北京世家了。恽光宸是《鸿雪因缘图记》作者完颜麟庆的表弟，官至江西巡抚。光宸字薇卿，故其孙毓鼎字薇孙。毓鼎之子公孚先生（宝惠），民国初年曾与麟庆之孙亮生先生（衡永）同在“清室”任八旗都统。百年亲眷，异代同官，可为佳话，以辈分论，公孚先生要小亮生先生一辈的。
清代，北京各部及外省地方官署，都聘有一定数量的吏员，处理例行公事。这些吏员属于雇员性质，不由朝廷任命，但熟于吏治，在处理公事上，其机敏干练，远在才具平庸的正式命官之上。吏员都是浙江绍兴人，父死子继，俨然成为一地一姓之业，世居京师，席丰履厚，不亚于旗籍世家大族。他们京味十足，只是语音比内城旗人略轻柔些，风俗礼节也和旗人迥然不同，多少还保留一些南省习俗。去年西来顺饭庄在阜内重张，笔者偶在西单和友人小步，友人询及西来顺旧址，于是相伴由长安戏院东行，过了鸿宾楼，隔壁随墙一小门，门上“西来顺饭馆”五字额及“山阴吴寿曾”五字款，虽被饰墙的青灰所遮盖，字迹尚依稀可辨。寿曾先生字鹭涵，工书法，医道湛深，在京悬壶多年，是画家吴镜汀（熙曾)、光宇（显曾）两先生的长兄。虽署籍山阴，实际是一位地道老北京。
清代汉族一、二品大员致仕，多定居北京，不再回籍，数世之后，子孙无异北京土著，但籍贯仍署原籍。这类老北京为数亦不少，如福建闽县王文勤公（庆云）之裔畅安先生（世襄），浙江萧山朱文端公（凤标）之裔季黄先生（家溍），对于北京风物，掌故轶闻，都能如数家珍。又如亡友潘渊若先生（祥鸿)，为安徽泾县潘文慎公（锡恩）之裔，工诗善画，建国之初，屡在尹氏意竹簃中饫闻绪论，先生言语举止，虽北京土著无以过之。
还有一类老北京是殷实商绅之裔。如盐商宛平查氏，本籍浙江海宁；药商大兴乐氏，本籍浙江宁波；米商大兴祝氏，本籍山西太原。祝氏事曾见于震钧的《天咫偶闻》，云是明代巨商。笔者和祝氏是亲戚，闻其后人言：祝氏自康熙间始迁至北京，清代中叶定居于崇文门外板井胡同、翟家口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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