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花》连载：第三十六章 向着阳光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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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的冬天很暖。没有风，也没有雪。方方大队的黑土地被翻开了，就像是翻开了一个女人的胸膛，到处是稀松的黑土地，到处弥漫着清新的泥土的香味儿。汉江河滩上的芦花白了，白茫茫的一片，接着天，连着地，连着那条宽阔的河流。
江花吃过饭，走出王家庄，快步往学校走去。王云飞退伍后，接替王红义当了村支书，而江花也到村里的小学当了民办教师。杨大船是指望不上了。在服刑过程中，遇到暴雨，杨大船被冲进黄河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老杨也劝江花再成一个家，但是，江花谢绝了。她不想把自己随便处理掉。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使江花更加成熟，更加谨慎。四人帮打倒了，文化大革命马上就要过去，她觉得自己应该有更加光明的生活。
江花走进学校大门，黑板上写着《紧急通知》，要求全体教师上午8点在学校会议室开会。江花抬起手腕，瞅了瞅手表。这块儿手表是云飞给我买的。当然，这事儿不能对外人说。因为，二妮还没有手表呢！云飞说，你教学，得有时间观念，没有一块儿表不方便。江花看了看手表，已经7点半了。江花径直向会议室走去。
走进会议室，有不少教师已经到了，人人的脸上都堆满了笑容。这二年，喜事不断。先是粉碎了“四人帮”，接着党的“十一届全中全会”召开，被王红旗打倒的老校长平反了，又回到这里来当校长。今天肯定又有啥喜事。江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教六年级的数学老师老单转过了身，看着江花，忍不住地笑。
江花问道，单老师，有啥喜事？
老单说，喜事，大喜事呢！咱老师们有出头之日了，你们年轻人更有出头之日了！
江花看了看老单。老单戴着厚眼镜，凌乱的头发里夹着根根白发。但脸色红润，容光焕发。
江花说，老单，你就不要卖关子了，究竟啥喜事？
老单说，恢复高考啦，学校要成立复习班，准备迎接高考呢！
江花说，你骗人！
老单说，这事谁还敢骗人？听说，校长让你代这个复习班的语文呢！
江花说，瞎扯！
老单说，不信？等一下你就会明白了！
教师们正在七嘴八舌地谈论着，校长和副校长先后走进会议室，在主席台上坐了下来。副校长轻声地咳了咳，大声说，开会了！
会议室静了下来。先是由副校长传达县教育局关于恢复高考的一些文件，接着，校长做了重要讲话。
校长说，高考自1968年停考以来，到今年已经整整10个年头。10年时间，可以说是一个不短的时间。粉粹“四人帮”以来，国家的政策稳定了，高考恢复了，这是国家的大喜事，也是教育界的大喜事，更是全国千万学子的大喜事。为了迎接高考，学校经过慎重考虑，决定成立补习班。凡是咱们方方大队的，不论是否结过婚，有没有孩子，只要符合报考条件的，都可以来补习班补习。咱们学校的民办教师也可以报考，争取最大限度地吸收一些学员到咱们补习班来！
会议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校长挥了挥手，接着道，下面宣布一下补习班任课教师的名单：数学，全宗林，语文，李江花，物理，何大火，化学，彭军清，地理，石涛，历史，张军，英语，单元梦！
江花听到自己的名字，脑子里轰的一声响了。自己能否胜任这一重要工作？自己是否也去报考？多少年来，我梦寐以求的重大机遇终于到来。然而，在这一机遇面前，我又有些彷徨了。
会议结束了，教师们相继离去，江花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江花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校长办公室。
江花说，校长，这补习班的语文，俺能不能不担？
校长问，为啥？
江花说，一是俺自己高中都没有毕业，如何来教这个复习班？教不好咋办？二是俺个人也想报考，这个机会，确实很难得，俺也想到补习班补习！
校长给我倒了一杯茶，在藤条椅子上坐下。学校教师里面，江花的学历是最高的。补习班任务重，马虎不得，任何事情都不能动摇校长的决定。
校长说，李老师，学校让你带复习班语文，这是经过反复研究，慎重考虑的。学校的师资情况你是知道的。单元梦、全宗林、石涛、张军这些老教师都上了。咱们是小学，办这个复习班，就是想把咱们方方大队的知识分子集合起来，在一起复习复习，也没有别的意思。你就担起这一重任吧！至于你要加入补习班，我考虑这并不矛盾。学校不再给你安排其它课程。你除了上好语文课之外，也可以坐到教室里听其它老师讲课，学习其它课程！这叫相互学习吧！
江花知道校长的难处，没有再推辞。我望了望校长，说，那我试试吧！
江花决定搬到学校来住。她把这个想法告诉给公爹。
盼盼说，俺不让妈离开家！
江花说，傻儿子，妈不是离开，是搬到学校住，妈要考大学呢！
公爹同意了江花的决定。公爹说，你终于等到好时光了。你住到学校，吃饭回家来吃，俺每天把饭给你做好！反正，学校离家里就这么近。不过，学校清静，有利于你复习。
江花感激地望了望公爹，公爹的脸上挂着慈祥与微笑。
江花的心里被一种精神激励着。她把在淅川老家上高中时的衣服找出来，穿在身上。一件荷花色的绒线毛衣。衣服显然有些瘦，穿在身上，把线条都勾勒了出来。我感到自已胖了。十年了。十年来，江花经历的苦难，实在是太多太多。
补习班设在小学一件空教室里。二间教室，二十余张桌子。学员都是大队原来高中、初中毕业的。十几个，稀稀疏疏地坐在教室里。他们就在这个教室里，开始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节课。
这天，江花正在住室里复习，一个女人推开了房门。这是一个老女人。这个老女人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江花！
江花仔细地瞅了瞅，终于认出了王晨丽。6年不见，王晨丽的头发白了许多，背也有些驼。江花急忙站起来，给王晨丽让了座儿。
江花问道，嫂子，你咋变成这样了？
王晨丽说，哎，孩子多，总是不够吃。现在好多了，老大、老二能下地挣工分了。几个小的，还在上学呢！俺得了风湿病，一到冬天，腿便疼得挪不动步。
江花知道，王晨丽跟白喇叭结婚后，六个孩子，八张嘴儿，那是田不饱的坑。王晨丽，难呀。要是不搬迁，杨红彬就不会死，那么，王晨丽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移民，难呀！
江花问道，嫂子，你来学校找我，有啥事儿？
王晨丽说，胡大娘回来了，他让我转给你两样东西。
江花知道，胡大娘就是胡三英。胡三英被王红旗陷害，被铺入了狱。江花问道，胡大娘回来了？
王晨丽说，回来了，去年夏天回来的。胡大娘是冤案，平反了。胡大娘的儿子胡雨来一家也搬了过来，跟胡大娘住！胡大娘说，他的案子，多亏了你，还有省委工作组的魏组长。
江花说，回来了好，这就好了！胡大娘找我有事？
王晨丽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这是一卷纸，还有一个用花布包裹起来的东西。
王晨丽说，胡大娘让我把这些东西交给你。她说，文革结束了，国家要求文革期间收缴的物资全部退回。这是当年魏组长在办案的时候拿走的。魏组长把这东西托胡大娘转交给你，你打开看看！
江花接过来，没有打开。我知道，纸卷里包的肯定是杨家洼祖坟上的拓片，布包里定会是杨家的祖传砚台。江花感到肩上有种无形的担子，沉甸甸的！
转眼间，高考就已经结束了。高考后，学校放了假期，接着是过大年。过大年，忙忙碌碌的，江花似乎把考试这事给忘了。
大年初二，章晓岚来到我家，他是高考班的学员。她告诉江花，说她考中了。她拿着录取通知书让江花看。通知书上，盖着“华中师范学院”的红章子。接着，又有其它同学被录取的消息。江花焦急了，为啥没有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在补习班里，俺李江花又当教师，又当学生，每次测试，都在前面呢！再说，考试的感觉也还是不错的嘛。
一直等到正月初七，还没有一点信儿。考中的学员，都背着行李，到大学报到去了。江花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公爹看出了江花的不安，公爹对江花道，要不，俺到区教委问问？
江花拦住了公爹，没有让公爹去。江花说，大大，算了，别去，俺填报的是北京一所大学，国家名牌，难度大，本来就没有报太大希望。录不中，今年夏天咱再考！
公爹听了，埋怨地说，你咋填那么高的志愿？依我看，只要能跳出这农门，有份稳定的工作，就不错了！
江花没有说话。她收拾好衣服，往自己工作的小学走去。她进了门，一头碰到校长。校长拉着她的手，高兴得像个孩子。他说，江花，你中了，中了！
江花不解地问，中了什么？
校长说，你被北京某大学录取了，国家名牌呢！
江花不相信，校长把录取通知书递给了江花。她仔细地看看，上面赫然写着李江花名字。
校长说，你的通知书被邮寄到小陈庄，查无此人，又被退回到高招办，高招办又派专人送来，所以，有些晚！
江花握着校长的手，眼里的泪流出来，挂在脸上，滚烫烫的……
江花要走了。她最放不下的是儿子盼盼。她想带着儿子去上学。可是，她知道，盼盼是公爹杨歪炮的命根子。公爹失去了儿子，失去了女儿，如果再把孙子丢了，这个打击是可想而知的。为了这位苦命的老水手，江花决定丢下儿子，自己一个人去上学。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悲痛的事儿。她把杨歪炮、盼盼的棉衣缝好，叠起来，包到包袱单里。搂着儿子，亲了亲。盼盼小，还不懂事，只知道跟着爷爷去集上买好吃的。江花望着可爱的盼盼，心里一阵绞痛。
江花走的时候，没有给云飞道别，也没有给二妮道别。江花起了床，做好早饭。饭端到桌子上，公爹坐下，开始吃饭。盼盼还在床上睡觉。江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江花说，大大，我不能再伺候你了。我要走了，我要去上学了，你要多保重。
公爹把江花搀起来。公爹说，这些年，你受苦了。你去吧。上学是好事儿。我求你把盼盼留给我。你知道，盼盼是我的命根子，我不能没有他！
江花说，大大，我听你的，盼盼就留给你，你要让二妮多操点心！等我放了假，我就回来看你们！
公爹说，这你放心，二妮疼着他呢！
江花出了村，回过头，望了望王家庄。王家庄笼罩在一片烟雾里，若隐若现。村口，公爹一个人站在那里。公爹老了，头发有些白，背有点驼。江花把包袱背到肩上，挥了挥手，转过身，往前走。
江花不敢回头，一直往前走。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脸颊上挂着两行热泪，滚烫烫的！（未完待续，明天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