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 || 作者 辛俊烈
大 姐
作者 ‖ 辛俊烈
那一年,塬上有了高中。是因为,公社老书记为改变山大沟深的农民孩子上学太远太苦的条件,顺应中央政策,找到县委书记兼武装部政委说,我要给塬上办高中。
老书记是老革命,级别比县委书记高,一言九鼎,调来了中教,建起了教室,招收了十一个学生。
第二年,考试招生。考试那一天,本校的,外校的,本公社的,外公社的,临近县的,参加考试的近百人。
学生中,五个女生引人注目。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高个的。
他看见了她,中高个,长辫子,毛蓝上衣,深蓝裤子,方口布鞋,瓜子脸,大眼睛。他知道,她们一块的三人都来自川里,一个是妺妹,一个是邻居。
她也看见了他。中等个,小圆脸,戴眼镜。蓝学生装,黄军裤。
开学了。五个女生都来报到,川里的三个推着自行车,捎着铺盖卷和大提包。他跑过去帮忙,立好车子,领她们报名,又和管理老师一起,带她们去宿舍。整理好床铺,又带她们去报饭(不凭饭票时,每顿饭吃不吃要先登记)。
一趟下来,都熟了。他知道她家曾是他哥下队时的房东。她知道他高一级,是学校团支部的副书记兼组织委员,他哥是她爸的好朋友。
过了两周,她们三个骑车子回去了,带来了上灶的米面和川里的特色甜馍馍。
晚饭后,她提着一大袋甜馍馍进到他主管的图书室,甜甜地一笑:我妈妈说让你尝一下我家的甜馍馍,我爸爸说让我看一回你哥哥和你妈妈。
他接过来,吞了一大口,甜甜地笑着说:那好啊,咱们星期六走。
星期六课后,他去叫她,她们三个一起去,他很高兴。领着她们三个,下塬,过沟,再上塬,再下塬。三十里崎岖山路,说笑着就走完了。
到了他家,妈妈一看,儿子领着三个女同学,高兴极了。笑着问这问那,递水端馍馍,张罗做长面。
晚上哥哥来,一看更高兴。问他爸妈好,和她们聊着爸妈和哥哥,生产队和大队的各种事务。
从此,他和她的熟悉更加深了。她经常到图书室借书或买书,他指导她写入团申请书,介绍她加入了共青团。
有一天,她来还书,看见他袜子破了个洞,腼腼腆腆地说,我给你把袜子补一下。他说,我有针线包,自己缝。她说你不行,就拿走了,下午饭后,拿了回来,他接过来一看,洗的干干净净,补的光光严严。
又过了几天,她说,我看见你衣服肩上扯烂了,我拿去给你缝。走时又拿上他的白衬衣和枕巾,第二天拿回来时,洗了缝了叠了。
她们周末不回家,他也懒得回去。就经常坐在一起说话,她很关心他的生活,他很关心她的学习。她温柔地和他说着话,给他整理书架和床铺。她长他一岁,他心里想,她多像个姐姐,真想叫她大姐。
两年后毕业了,他和她互相写信,一周一封信。暑假里,他骑上车子,赶了一百二十里路到她家。见到她正给爸爸端泥盖房,看他来了,放下铁锨,打水洗头换衣服,然后才笑着给他打水洗脸,让他上炕吃饭。
下午,她领着他去妹妹家和邻居家找两个同学,一块儿说了半天话,在妹妹家吃过饭,又领他回去。
第二天,她跟着他,推着车子,走到大路上,他骑车子走了,她回去了。
第三年,他去她们公社下乡,开大会时,在中学院子里又碰到她们三个,一直说话,散会后送她们走了。
从那以后,没有见过面。他听说她结婚了,后又听说丈夫常打她。他给她写信,她不回。
二十八年后,他在她妹子的学校碰到她妹子,校长一介绍,妹子瞪圆了眼晴,你就是我姐说了半辈子的那个他?他笑问情况,她说:我姐病了,姐夫死了,每年狠狠打一次她,去年没打,结果死了,丢下了我姐和四个娃娃。
他五味杂陈,为什么打她?她什么病?带着疑问他去看她。
他进到她家,她挣扎着从炕上翻起身,说:快坐下,我认得你。他认不得她,她瘦得可怜,黄得可怕,老得可悲。他心里一沉,都变成这样了,这是为什么呀?这还是我的大姐吗?心里话,大姐,我来迟了,可别怨我什么,你别怪我。
走出家门后,他哭了,哭的很伤心,神仙也救不了了……
第二年,他碰见她一个侄子,说他姑过世了,是去年走的。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摇头叹息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