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十一)
最近怪梦频生。
直觉告诉我与他有关。
我看不清脸,身形也不似现在挺拔英俊,更像是他小一点的时候。
在第三次梦到之后,我决定把它写下来。
耳鸣和幻听交替出现
我又回到了那栋潮湿的小木屋前
海风是腥咸的
浪花是松散的
云朵是缺口的
天空污浊
电闪雷鸣
涨潮了
我在海边奔跑
遇到了捡贝壳的母亲
它们被串成项链
手一挥就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羞涩地喊“妈妈”
她的嘴巴一开一合
我听不到声音
露出困惑的表情
她怒了
身子变大了许多
然后打了我一巴掌
项链断了
一个个脏兮兮的贝壳砸在我的脚面上
我流鼻血了
她一头扎进深海里
像一尾鲸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
这么多年她过得好不好
我低头看看
嘀嗒的血染红了脚边的贝壳
我一个个拾起它们
洗干净后重新埋进沙子里
嘘
它们在睡觉
我不可以吵
妈妈才不会生气
雨点落下来
慢慢洗脱出我的样貌
“我不是坏孩子”
我对着黑云说
我拿给他看,什么也没有说。
没有多少字,他看了很久。
“宝贝,我相信我们真的有心灵感应……”他摘下眼镜,抱着我坐在他腿上。
对于“心灵感应”这一点,我已经不再怀疑。
涟笙曾经问我的问题又一次被他提起:“每一个母亲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吗?”
我说是,倘若她做了令人无法饶恕的事,那她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和当时的回答完全一样。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这个回答是有变化的,但是面对他,我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抿着唇,眼神像受伤的小鹿一样,盯着我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样无瑕的眼神,至少在我之前的人生历程中,没有见过。
“可以跟我说说吗?”我亲亲他。
“我还没有准备好……”他闭上眼睛,很抗拒这个话题。
“好,不说,对不起,我以后不问了……”我抱紧他,给他一点安慰。
“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的一切都可以告诉你……只是我现在……”他把头埋进我的长发里。
“我知道,不要勉强自己。”
接下来的一天他的情绪都很低落,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分担。
很多时候,他还是喜欢独自一个人舔伤口。
忧思过甚,他的头又疼了。
吃过止疼药后,他早早睡下。
我还不困,他偶尔醒来会喝水,我就守着他在一边看书。
我只在床边留了一盏很小很小的灯,尽量不吵醒他。
天完全黑了,书上的字变模糊了,我也不知不觉趴着睡着了。
一个更加可怕的梦。
我被惊醒,睁开眼睛看到他在盯着我看。
小朋友总喜欢这样,有的时候我不知道他看了我多久。
“好些了吗?”我摸摸他的额头。
“嗯,好多了。”他冲我眨眨眼睛,短暂的睡眠对他很有帮助。
“怎么不来床上睡?”他又问我。
“忽然很困就睡着了。”
“腿麻了吧?上来。”他披着毛毯坐起身。
茸茸的毛毯上满是他身上的清香。
他用毯子把我们俩一起裹住,只露两个脑袋在外面。
“太紧了……”我笑。
他立刻松开一点。
“这样呢?”他询问我的意见。
我点点头。
他的下巴长了很多小小的胡茬,不扎手。
我摸摸他的下巴,又亲亲他的喉结。
他闭着眼睛,很享受这样亲密的时刻。
夜晚的他总是会很感性,比我还柔情似水。
“这样抱着你真好。”他像个孩子似的,看着我笑,仿佛我是他心爱的玩具一样。
“我又做了个梦……”我躺在他的臂弯里,声音糯唧唧的。
“是不好的事情吗?”
“嗯。”
“还记得什么吗?”他准备听我讲故事了。
“你知道切尔诺贝利核事故吧?我梦到咱们俩一起回到那个事件中去了。”
“嗯,有了解过一些,还看过纪录片。”
“我好像在研究核物理,你还是个歌手。那天凌晨反应堆爆炸之后我被告知,不能离开研究基地,也就是说……你连我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他没有说话,但是眼神忽然变得很紧张。
“后来我被隔离在医院里,不知道你是怎么得知的消息,还推了所有演出,我看到你在玻璃窗外边哭边跟我打招呼……那一瞬间我觉得好对不起你……”
我哭了,真的哭了。
“我吸收了致死剂量的核辐射,才不到一天,头发和牙齿全部掉光,我甚至能感觉到全身溃烂的速度,被子盖在身上都是撕心裂肺的疼,内脏都是一块一块咳出来的……”
“宝贝……”他试图阻止我说下去。
“然后我就死了,连句话都没能留给你,因为到最后我已经没有办法说话了……”
“别说了!”他抱紧我,声音居然是颤抖的。
“你看你,手又冷了……梦而已,那次事故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他连忙转移话题。
“我知道,可就是那个场景,我也太惨了……”回想起来还是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你在实验室也要注意安全呀,又是细菌培养又是化学药品的,我也很担心的……”
“没事,我本科阶段不也是那样过来的吗?”
“那不一样,你现在有我了,更应该小心一点。”
“你也是,你每天面对形形色色的人,比我辛苦多了。”
“我们一起小心。”
“一起好好活着。”我轻声说。
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彼此。
“你记不记得纪录片里,那个消防员的妻子最后生了一个女儿……”我忽然问他。
“我记得,是那个只活了四个小时的婴儿救了她母亲的生命。”
然后又是沉默。
人真的太脆弱了,我们无比珍惜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