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会中篇故事】三封绝密电
三十年代初的一个周末深夜,长江下游的著名古城南京,这时,正笼罩在一片蒙蒙的江雾之中。全城除了不时传来一阵阵警车的尖叫声外,静极了。
在市区,一幢四周围墙上布满电网的灰色大楼里,还有不少窗口仍亮着灯光,好像一只只恶狼的眼睛,露着凶光。从这幢大楼里还漫散出无数无形电波,就像一只大毒蜘蛛拉出的一张巨网,遍布中国大地,只要哪里有一个异常的反应,得到的大毒蜘蛛就会迅即张牙舞爪地猛扑过去。这里,就是人们称之为龙潭虎穴的特务机关中统局所在地。
大楼的第四层,有一间铺着玫瑰红地毯的宽敞办公室,这时,在一张巨大办公桌旁边的皮沙发里,坐着一位穿着呢军装的青年军官。只见他身材约在一米七五以上,一张四方脸,两条乌黑的剑眉下有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在棱角分明的嘴唇上留着短短的小胡子。他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流行歌曲,一边品着茶,手里在不停地翻看着各种报纸,时而皱皱眉头,时而从嘴角边露出微微笑意。
他就是中统局赫赫有名的机要秘书沈潮。
沈潮是我党的地下工作者。三年前,在党组织的周密安排下,他利用与中统局局长徐心智的同乡关系,打入了中统局核心。三年来,凭着机敏果断的办事能力和善于同敌人的本领,他赢得了徐心智的宠信,不失时机地掌握了对方重要,及时巧妙地转送到瑞金苏区,在粉碎敌人围剿中发挥了作用。今天,他趁这个魔窟里难得出现的宁静,悠闲地拿来各种报纸,有意无意地浏览着、沉思着。
突然,"橐橐橐"一阵高跟响底皮鞋的声音,从走廊的一头由远而近地传过来。沈潮一听这声音,忙将半个身子埋进沙发里,把二郎腿跷得很高,并且用擦得发亮的尖头皮鞋悠然地合着收音机里的节奏抖动起来。
那"橐橐"声到了门前停住了,接着"吱"一声,奶的大门被轻轻推开,伴随着一股浓烈的异香,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唷!沈秘书,你真会消遣呀!怎么不上舞厅去,在这儿忠于职守?"
进来的是个漂亮妖媚的年轻女人,她叫李飞飞,是机要报务员,徐心智的外甥女,贴身的心腹。李飞飞扭动着细细腰肢,卖弄风情地朝沈潮媚笑着,把一封电报递到他的手里。然后既不离开,也不说话,两眼流露出异样的光彩,盯视着沈潮的脸。
沈潮望着李飞飞淡淡一笑,接过电报,用目光迅速地扫了一眼,心里不觉微微一怔,不过他脸上仍然满面春风,说:"是电报?放下吧。李小姐,什么时候有空,咱俩痛痛快快地跳上一个晚上,好吗?"
李飞飞惊喜地问:"你有时间陪我跳舞?"
"当然!不过此刻公务在身……"
李飞飞似乎已听出了沈潮的言下之意,只得依恋地扭动着细细的腰肢,退出了办公室。
沈潮等李飞飞一离开,连忙走过去关上门,回身坐到沙发里,再细看手中电报。这封电报是中统湖北分局发来的,明码上写着"徐心智局座亲译",具体内容都用密码写成,而且是他从没见过的特殊密码。沈潮手捧电报,顿时感到分量重起来,他的心也直往下沉。
正当沈潮一时不知怎么办时,又听到"橐橐橐"一阵高跟皮鞋的响声,从走廊里由远而近传来。沈潮随手把电报放在茶几上,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放到嘴边,轻轻吹着。
进来的又是李飞飞,她嘴里说着:"秘书大人,亏得你没走开,又来电报啦!"说着又把一封电报递给沈潮。
沈潮接过电报,应酬几句,把她打发走以后,关上门,摊开电报一看,又是湖北发来的徐心智亲译电!
这下,沈潮心惊了:出了什么事了?十分钟内连发两封密电!他坐不住了。
突然,又响起了"橐橐橐"的高跟皮鞋声。啊,李飞飞又来了!难道她来监视我对密电的处理情况?沈潮顿时警惕起来,他迅速坐到沙发上,用手按住肚子,紧皱起眉头。
李飞飞推门进来,看到沈潮这副样子,快步走近沈潮,用手摸着他的额头,问道:"啊!你怎么啦?"
沈潮苦笑着说:"没什么,胃痛。"
"要不要喊医生?"
"不用了,我这胃是病,坐一会就好了。我还得赶紧把两封电报送交局座呢。"
李飞飞奉承了几句,又拿出一封电报递给沈潮,说:"喏,那边又来电报了!"
沈潮接过电报,放在前两封电报上面,说了一句:"李小姐,谢谢你,你快回发报室,说不准又有什么电报来呢。"李飞飞向他投去一个媚笑,转身走了。
沈潮再看那第三封电报,还是湖北来的。他心里好似猫爪抓,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头上冒出汗来。
沈潮为什么会急成这样呢?
原来,在中统局有两种密码:一种在局里有关机要人员中使用;一种只有徐心智本人掌握。按照徐心智的叮嘱,凡是沈潮接到后一种电报,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要立即交给徐心智本人。三年来,沈潮用巧妙的手段,实际上已掌握了徐心智独自掌管的密码,所以,他对后一种密码也能随时破译。但是,今天接到的这封电报上的密码,他却从来没有见到过。显然,徐心智最近已经把密码全部更换了,这怎么不叫沈潮心情沉重而焦虑呢!
但是,更叫沈潮焦虑的是,各地中统特务机关只有遇到特别重大的事情需要汇报和传送特别机密的时,才使用后一种密码。根据以往的经验,使用后一种密码,大多是关系到我党安危的。今天,在不到半个小时之内,从同一特务机关,用同一密码,发给同一个人三封亲译的电报,这样的事情是沈潮进中统局三年来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这三封电报的价值和分量是可想而知的了。
这时办公室里静得出奇,墙上的挂钟在不紧不慢地"嘀答"着。时间,多么紧张而宝贵的时间在飞快地流逝!
沈潮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一层细汗,双手解开了紧扣的呢军装的风纪扣,急促地踱了几步,心想:留给我破译密电的时间是有限的,不管怎样,纵然粉身碎骨,我也要尽一切力量把它破译出来!
情势危急!密电怎么破译?沈潮心里十分清楚,眼下只有找徐心智。但徐心智是一个凶狠、狡猾,多谋的特务头子,那份绝密的密码本,他是随时随地放在贴身衣袋里的。取这密码本,无异于虎口拔牙!
"当!"挂在墙上的钟清脆而沉重地敲了一下,沈潮一看时间,正是十点半。
不能再犹豫了,待在办公室里,就是苦想到天亮,也想不出办法,不如直接去见徐心智。沈潮知道这会儿徐心智正和新搭上的乔娜在幽会,到那儿再见机行事。为了党的事业,就是虎穴狼窝也要闯一闯。
沈潮驾车来到东雅大旅馆。他不用人指引,就径直来到一间高级套间门前,用目光左右迅速扫视了一下,举起手照过去约定的暗号,"笃笃、笃笃笃"轻轻叩了五下门。
他等了片刻,门轻轻地启开了一条缝,接着,出现了一个肌白如玉的娇艳的年轻女人,只见她穿着一件袒胸的薄黑丝绒镶金短袖旗袍,乌黑的长波浪散发披在肩头,淡淡的脂粉,淡淡的口红,淡淡的红晕,显得不媚不俗,光彩照人。她就是乔娜。
沈潮一眼看出这个女人似乎不同凡响。据说,她是一个家道中落、被迫辍学的大学生,几个月前的一次舞会上,被善猎女色的徐心智一眼看中了。
这时,乔娜看着站在门前的沈潮,把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后用她那柔媚的目光盯住了沈潮的脸,含着微笑,轻轻点了下头,算是招呼。
沈潮问道:"请问,老板在吗?"
乔娜"嗯"了一声,嫣然一笑,说:"请进。"
沈潮踏进门一看,这是一间十分豪华的房间,地上铺着猩红色地毯,彩绘的天花板上,高悬着一盏挂满璎珞的吊灯,柔和的灯光,使落地长窗上垂着的天蓝色的丝绒窗帘显得越发柔和、恬静。四周的墙壁上点缀着典雅的书画,墙角的两只博古架上放着古玩。
徐心智正舒舒坦坦地埋在沙发里吸雪茄烟。他四十上下年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着便装,看上去一副学者风度。他面前的一只椭圆形茶几上摆着酒菜。他看见沈潮进来,似乎感到一怔,但仍以很随便的口气问道:"怎么,出事了?"
沈潮毕恭毕敬地垂立着,一边拉公文包,一边回答:"局座,陈急要的材料,我已初步调查核实清楚,特请局座过目备用。"
徐心智听了不由得松了口气,不无嘉许地说:"你哪,真是认真!我晚饭前见到立夫兄啦,他吩咐我们对军统方面的事可不能打草惊蛇,要稳……"说到这儿,他就趁着往烟缸里掐灭烟的当口,把话刹住了。
沈潮会意地点点头。乔娜对他们的谈话,显得毫无兴趣,这时她一扭水蛇腰奉承说:"沈秘书不愧是局座的心腹要人,办事顶真,年轻有为,日后前程无量啊!来,让我代局座敬你一杯!"
徐心智见沈潮推辞,就笑着说:"不必拘礼了,乔娜也不是外人。敬你一杯,也为咱俩助助兴,干吧!"
待沈潮腼腆地干下一杯酒,徐心智突然心血来潮地说:"乔娜,听说沈秘书的酒量也不错啊,怎么样?今晚'花间一壶酒,对饮成三人’,咱们来个一醉方休吧。"
乔娜高兴地一边连连说"好",一边就一步一扭地走进里面的套间去取酒。
沈潮听到一个"醉"字,心里不由一动:自己正愁没法下手弄到徐心智的密码本,现在他自己倒提出要醉酒,凭着自己的酒量和身体,要灌醉一个半老头和女人,这有何难?但他表面上仍显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推辞说:"局座在此,卑职岂敢放肆。"
这时,乔娜手里已拿了三瓶酒走出来,听沈潮还在谦让,便说:"沈秘书,别谦让了,入座,入座。"
徐心智也说:"哎,你我名为上下级,实乃兄弟,又是浙江同乡,今晚,你凑个兴,陪我和乔娜痛饮几杯吧!来来来,过来坐。"
沈潮这才半推半就地靠椭圆形茶几的另一头坐了下来。乔娜拿来高脚大号杯,"咕嘟咕嘟"替沈潮倒了一大杯,顿时一股浓郁的酒香味直冲脑门。
沈潮喝光了杯里的酒,微微咂了咂嘴,连声称赞:"啊!真是好酒!"
徐心智哈哈笑着,快活地拍了拍沈潮的肩膀:"娜,既是好酒,给咱斟满,都斟满!"
于是乔娜"咯咯"地笑着,给每个人杯里斟满,干光了又斟满。一会儿,乔娜红扑扑的粉脸更红了;徐心智的醉眼露出了异样的光,直盯着乔娜;沈潮自己也弄不明白,感到眼前迷迷糊糊的,有点儿身不由己了。
沈潮一边装着开怀畅饮,与两人着,一边暗暗告诫自己要镇静,不能因酒误了大事;但又感到奇怪:这酒怎么会这样厉害?他心里不禁一惊,抬头往桌上再一看,原来,乔娜今晚拿出的三瓶酒都不是一样的——大家喝的是杂色酒!
这时,乔娜跌跌撞撞地又从里间拿了两瓶酒,嬉笑着斟上了三杯:"沈、沈秘书……这回该我替你干一杯啦!祝你追随局座步步高升。"
沈潮抑制住一阵阵恶心,望着那只晃动的酒杯,心里担忧:喝下,恐怕要醉;一醉,三封密电如何破译?不喝,徐心智、乔娜两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会引起徐心智的疑心。这个徐心智的脾气沈潮是一清二楚的,他一感到扫兴就会立即把你赶出去。赶出去可坏了大事了!想到这儿,沈潮头一昂,一杯酒下了肚。
这杯酒一下肚,可坏事了,沈潮只觉得头上的吊灯在转,房间里的摆设在摇晃。不能倒下!不能倒下!沈潮心里在告诫自己,然而,大量的烈酒正在肠胃里兴风作浪,他神智不清地倒在了地毯上……
不知过了多久,沈潮昏昏沉沉中听到房间里那只落地大座钟在"当当当"一下一下响着。他心里一震,强打精神撑开眼皮,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那个喝醉了酒的乔娜,竟奇迹般地步履轻捷地走到徐心智身边,用身子偎着沙发里的醉汉,手伸进对方的口袋,一只又一只地掏摸着。
顿时,沈潮头上像被浇了一盆彻骨的冷水,他立即意识到乔娜不是一般的。他想站起身来,可惜浑身无力,不能动弹。他怕被乔娜发觉,就闭上眼睛,准备冷静地躺一躺,恢复体力。
乔娜在徐心智身上摸了一会,终于从他的贴身衣衫里拿到了那本巴掌大小的密码本。她朝沈潮瞥了一眼,才轻轻走进里间。沈潮望着乔娜得意的背影,心里像沸油一样翻滚着。不一会,房里传来了拍照片的嚓嚓声,他多想冲进去啊!然而,手刚撑起来,又酥软地弯了下来。
随着轻捷的脚步声,乔娜走出房来,她迅速将密码本放回到徐心智袋里,然后,又朝沈潮瞟了一眼,就伸手拿下沈潮挂在墙壁上的公文包……
凭着多年与魔鬼打交道的经验,沈潮已清楚面前的这个女特务要干什么了。他以巨大的毅力,强行控制住酒力,拔出腰间的,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用枪抵住乔娜,低喝一声:"不准动!"
乔娜身体一颤,公文包"扑"落在地上,但她却若无其事地扭过身子,媚态百出地说:"唷,沈秘书真会开玩笑,吓了我一跳。"说着,低头从地上拾起公文包,"我想看看你包里有没有美人的照片。嘻嘻,女人都有爱知道别人隐私的兴趣,沈秘书别来吓唬我了。"
沈潮冷笑道:"乔小姐,中统局的人可不个个是脓包、!胶卷给我!"
一听胶卷,乔娜惊得一哆嗦,她一扭身就朝里间奔去,身上的一件黑丝绒旗袍也滑落到了地上,露出了只穿着像蝉翼般透明的紧身丝衫。忽然,她回过身,说:"沈秘书,你何必这么顶真呢?你难道不喜欢我……"说着,就向沈潮身上扑过来。
"乔小姐,尊重些!否则,我要招呼外面的弟兄了!"沈潮的这一手是乔娜没料到的,她只好穿起旗袍,在沈潮枪口的威逼下,交出胶卷,交代了军统局使用美人计的意图。
沈潮待乔娜交代完毕,随手撕开床单,把她结结实实捆起来绑在床脚上,然后带上房门走出来,一看徐心智醉得仍像只死猪,他立即动作极其敏捷地从徐心智口袋里掏出密码本。他把那三封密电破译出来后一看,顿时惊得脸色煞白,"啊"一声叫出来。
在魔窟里进进出出、一向从容镇定的沈潮,为什么译出三封密电内容后会如此惊慌失态呢?
要知道沈潮为什么惊慌失态,先看看三封密电的内容吧。
第一封密电的内容是:
要人章顺被捕获,其已表示愿效忠党国,如能速解总部,三日之内可将在沪某机关一举扑灭。
第二封密电:
拟用兵舰解章顺来宁。盼示。
第三封密电:
因兵舰太慢,拟改用飞机。急盼示。
又,据悉:局秘书沈潮系所遣,万勿使其知情!
这三封密电,直接威胁到在沪某机关的存亡,这是沈潮从没遇到过的严重事件。沈潮手中捏着三封密电,如同捏着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一阵阵钻心的疼痛直袭心头。
"三日之内可将在沪某机关一举扑灭"、"拟改用飞机"的密电内容,在沈潮的脑际飞速地闪来闪去。如果改用飞机,章顺一到,不用三天,这个设在上海的机关就有覆灭危险!时间的紧迫和突如其来的严酷险情,像恶魔一般向沈潮扑来。
沈潮虽然没有见过章顺,但他知道,此人是负责某机关特科具体工作的,还亲自主持行动科,这是专门对付的重要部门,因此他熟悉上海某机关领导同志的全部秘密住址和许多重要机密,他的叛变必然对党组织的安全带来极其严重的威胁!
沈潮抬腕看了看表,见离天亮只有三个多小时了,如果不能迅速将此送交上海,后果不堪设想。当然,只要章顺到达南京,他自己也将被逮捕,但倘若他立即乘快车去上海的话,叛徒所留下的遗患又怎么消除?这许多问题,像旋风一样朝他扑来,又像千万根钢针猛扎着他的心。
可是还没让沈潮考虑如何来处理眼前的突变,躺在沙发里的徐心智忽然翻身坐了起来,睁开了血红的眼睛,惊得沈潮头皮直发麻。幸好,特务头子只胡言乱语了几句,又倒下去"呼呼"睡了。沈潮当机立断,把密码本重又塞到徐心智口袋里,然后,苦苦思索着对策。
徐心智又翻了几个身,嘴里"叽哩咕噜"一阵,终于睁开了眼皮,见沈潮立在边上,他吃力地招招手说:"醉,我、我也会醉吗……来,给、给我点水、水。"
沈潮给对方倒了杯水,等徐心出智"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他走近一步,惴惴地说:"局座,出大事啦!我喊了您两次都不见您醒过来,我只好把您推醒了。"
徐心智微微一怔,醉眼惺忪地抬起头,不解地望着沈潮问道:"出事?"
"乔娜是军统方面派来的!"
"啊?你怎么会知道?"徐心智听到这儿,酒醒了大半,惊恐地一跃而起。
沈潮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渲染加工地向他汇报一遍,接着又把乔娜的胶卷递了过去。
徐心智抖抖索索地接过胶卷,取来放大镜,凑在灯光下仔细一瞧,果真是自己随身所带的中统绝密电码,他发怒地转过身来问道:"乔娜在哪里?"
"被我捆起来了,就在里间,听候局座发落。"沈潮说着,就引徐心智到了里间。
别看徐心智平日里喜近女色,但他对敢于利用他的这一弱点设置圈套的人特别憎恨。他狠狠地把捆作一团的乔娜拉来跪在自己面前,逼她再把军统局的阴谋详详细细地交代一遍。徐心智听得脸色铁青,上去"啪啪"狠狠扇了乔娜两记耳光,余怒未息地嚷叫道:"哼!这帮**!军统、军统,统到老子头上来了,我要告到老头子那儿去!沈秘书,备车!"
"局座,"沈潮凑近徐心智耳边说,"此事还是私了为妥。"
"为什么?"
"乔娜毕竟是一个不值钱的货色,局座身居党国显要,声张出去,有碍局座声名。"沈潮停了停,"依我看,不如直接找到军统门上,戳穿美人计,就显得局座明察秋毫、一身正气。军统见把柄抓在您手里,今后不敢不收敛。"
徐心智略带浮肿的眼皮跳了跳,想了一会,点点头说:"嗯,也是。我这就去找他们算账,这条狐狸精,你连夜详加审讯,天亮以后把笔录给我。"
"是!"
沈潮支开徐心智,是他急中生智的一着险棋。他待徐心智的汽车开走后,就把乔娜押上福特轿车,直奔局本部。等车子在局本部大楼前停下来,他把乔娜交给小特务看押,自己胸有成竹地踏进电梯,来到四楼。他径直走到机要报务室门口,咳了一声,伸手在门上敲了几下,等了片刻,不见李飞飞开门,他又重重敲了几下门,叫道:"李小姐,快开开门,有急电要发出去!"
"唷!是沈秘书,快请进吧!"随着话音,李飞飞拉开门。看到沈潮,一双困倦的丹凤眼立即大放光彩,"深更半夜的,又有什么急事呀?"
"有份急电要发出去。"沈潮一边回答,一边跨进门去。
这个李飞飞,早就爱上一表堂堂、才华出众、又深受局长器重的沈潮了,平时,不管人前人后,只要见到沈潮就频送秋波。沈潮为了便于开展工作,一直采取若即若离的态度,这下李飞飞却追得更起劲了。
现在见沈潮深夜敲门,喜得她浑身轻得快要飘起来了,她把沈潮按在椅子上坐下,也不管什么急电不急电的,就飞进里面房间,抓出几只大苹果,坐在沈潮对面,拿出小刀就削。
沈潮此时心急如焚,哪有心思尝苹果,他连忙笑笑说:"李小姐,不忙招待,先把电报发了,我再尝你的苹果。"
"唷!吃个苹果有什么关系,难道我的苹果是苦的,吃不得?"
"哪里,谁不知道李小姐是金陵一钗呀?能尝到你亲手削的苹果,我的福分真算不浅啊!不过,今天实在有急事在身,不能耽搁呀!"沈潮边说边从公文包里掏出拟好的电文,"这是局长指示马上拍到武汉去的。"
李飞飞不敢再拖了,她放下手中的苹果,坐到发报机前,抓起,撒娇似的说:"那么,你把这给我戴上,我才替你发。"
沈潮只得苦笑着替李飞飞戴上。不料李飞飞却就势把头向后一靠,倒在沈潮的怀里。
沈潮忙轻轻推了她一下,说:"李小姐,这样让局座知道会多不好,还以为我贻误军情是为了你呢!"
李飞飞虽说轻佻,但毕竟是个忠于中统事业的女特务,一听到贻误军情,顿时清醒过来,连忙直起身子,把手向上一伸,说:"电文呢?拿来吧。"
"喏,"沈潮把电文递给李飞飞,"局座还在等我的回电呢。"
李飞飞接过电文,轻声读道:"来电已悉,请于今晨六时正把货运交江边机场,有人接收。徐心智。"
李飞飞读完电文,忽闪着眼睛问:"咦,怎么,局长没有签字?"
沈潮装得很惊讶地说:"不可能,我拟好电稿给局长签了字的呀!"
李飞飞娇嗔地瞥了沈潮一眼,递上电文说:"签了字的?你自己看,在哪儿呀?你呀,也会有粗心的时候!"
沈潮接回电文,懊恼地皱着眉说:"这真是越急越忙,越忙越乱。局座也给急得……唉!"
"快去补上吧。"
"补?"沈潮故意摸出手帕擦了擦额角,"这样急的事情,来得及补吗?假回奔波耽误了战机,那局长不怪罪我才怪呢!"
李飞飞见沈潮这副着急的模样,一时也想不出救急的办法,支吾着说:"可、可坏了规矩,局长的脾气你还不清楚?"
"哎,这也是,都怪我急于发电,没有查对一下。"沈潮站起身,靠近李飞飞说,"你就帮我这一回忙吧!"
"这……"李飞飞左右为难了。一边是一时陷入窘境的日思夜盼的心上人,而且是第一回这样求自己!另一边却是反复无常的堂堂一局之长,尽管他是自己的舅舅,但是犯了规矩,同样不会宽恕她。
沈潮当然也窥探到了李飞飞的内心矛盾,他阴着脸说:"李小姐,在我想象中的李飞飞本来是个多情而机敏果断的人……"说着戴起手套,一边故意朝门外走去,一边不无遗憾地说,"想不到,才遇上一点小事就慌了手脚,我差一点看错了人!"
李飞飞是个爱虚荣而又自尊心很强的女人,被沈潮一激,急得脸色绯红地说:"别走!你、你当真以为我不替你发?"
沈潮听到李飞飞的唤声,知道自己这激将法起了作用,但他只站定了脚,连身体也没有转过来,不冷不热地说:"李小姐,算了吧,我不想让你为我惹祸,还是让我一人去顶罪挨训吧!"
李飞飞以为沈潮真的生气了,赶紧扑过来,双手搭着沈潮的肩背,脉脉含情地说:"你的脾气比局长还大,就许你一本正经,不容我开个玩笑?给我!为了你,天塌下来我去顶。"
沈潮这才转过身,把电文重新交给李飞飞,说:"其实,也不用你去顶罪。局长查问下来,我会解释的,我怎么会让你替我一个男子汉受冤屈呢?李小姐,请你抓紧时间发出去吧!与其耽误战机不发,还不如让我去领罪,或许到时还可以解释清楚。"
李飞飞"嗯"了一声,爽快地坐到发报机前,手按电键熟练地"滴滴答答"拍起报来。
谁知李飞飞的电报还未发完,突然,她手边的一只专线电话响了起来。她暂停发报,随手拎起听筒,一听,顿时惊叫起来:"啊!是徐局长……有的,嗯、嗯……那他……"没等她再说下去,沈潮手中的无声"扑"冒出了烟,那电话筒从李飞飞的手中滑落下来,只见她像捆棉花秆似的慢慢倒在地上。
沈潮因为不知道发向武汉的电报呼号,才强按住内心急火,和李飞飞蘑菇了好一阵,激她发报。没料到情况突然发生变化,徐心智打来了电话,如果让敌人从李飞飞那儿得知自己已给武汉发了电报,他的整个计划就会全部落空!因此,他没容李飞飞说话,就断然扣动无声的扳机。
沈潮预感到敌人很快就要猛扑过来,他迅速将李飞飞的从发报机前拖开,接着将尚未发完的电报发完。紧接着连气也顾不得喘一口,就把话筒放到坐盘上,再拉到身边,"嗒嗒嗒"拨了一个号码。这个号码,是他来到中统局之前,一位负责同志亲口告诉他的,规定只有在万不得已的危急情况下才能使用。
"……"窗外响起了一阵尖利的哨子声,沈潮微微一震,他知道这是负责的特务在队伍。难道敌人已经发现了情况?他警惕地留心着外面的动静,耳膜里只有传呼声,没人来接!他急得抓耳挠腮,面红耳赤。忽然,电话通了,一个沉着老练的男中音在电话里问道:"谁?"沈潮惊喜地答道:"我是那个卖茶叶的朋友,请五点正在指定地方碰头。"
"知道。"电话挂断了。
沈潮松了口气,刚想离报室,但是,已经迟了!大院内外传来了一连串的呼叫:"弟兄们,局座指示,沈潮是分子,别让他跑了!"
啊!这个狡猾透顶的徐心智来得真快!沈潮镇定了一下情绪,"咝啦"一声拉开公文包,运用从苏联学到的化装技术,三下两下就把自己化装成了一个老头子,又从李飞飞的办公桌抽屉里找到一支塞进怀里,然后,推报室门。但是,已经迟了,从走廊尽头已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眼看冲不出去了,沈潮急忙退回来,把门反锁好,一时急得在发报室里踱来踱去。跳楼吧,他一步跨到窗口朝下一望,下面黑咕隆咚的,从这四层楼跳下去,不摔个粉身碎骨,也得跌个七窍流血,后面的工作还怎么做?
这时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忽然从窗口吹来一阵风,把窗上的湖蓝色真丝窗幔掀得飘了起来,沈潮见了,忽地有了主意,他用力扯下窗幔,把它撕成好几条,一条一条打起结,推开窗,把布条子的一头系到铁窗格上。
"乓乓乓"敌人已在猛力地敲门了。
沈潮连忙将真丝条子的另一头抛下窗去,然后像猫一样敏捷地跳上窗台,紧紧攥住条子慢慢滑下去。谁知还没等沈潮的脚落到地上,院子里突然亮起了灯光,敌人像狼嚎一样尖叫起来……
沈潮能不能逃出狼窝呢?还得把这事暂时搁一搁,回过头去先说徐心智是怎么知道沈潮是的。
几个小时前,徐心智气势汹汹地坐车直驶军统局总部兴师问罪,接待他的是一位校级军官,他非常谦恭地把徐心智让进一间幽静的小会客室,请他坐下,奉上香茶,然后满脸堆笑地询问来意。这时的徐心智也许是因为在气头上,也许是因为他见对方的军阶比自己低得多,所以傲气十足,开门见山地责问对方指派乔娜的用意。不料对方面对徐心智的责问,一点也不着慌,仍然若无其事地笑笑说:"局座,请勿动肝火,我们都是为了忠于党国,我们之间的事好商量。"他不等徐心智开口,突然换了话题问道,"请问局座,您今夜可曾收到三封要您亲译的绝密电报?"
徐心智被对方这么一问,懵住了。他想:军统、中统互截机密是常事,机密电报都是由沈潮经手的,可今晚他来东雅时只字没提呀,难道他……不会,不会,说不定是军统见我抓住了人质,故意用这话来糊弄我。想到这儿,他反问对方:"你们何以知道有我的亲译密电?"
"这点就恕难奉告了。"接着,对方似乎已看穿了徐心智的心思,用一种揶揄的口吻说,"不过,我们关心的是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半年前,种种蛛丝马迹,使我们对您那位忠于您的机要秘书沈潮发生了兴趣,乔娜此举与此也不无关系。嘿……"
徐心智哪能受此嘲弄,他差点要跳起来扇对方两记耳光。可是,他毕竟是个老谋深算的特务头子,他强压怒火,拎起旁边的电话打到报务室。他从李飞飞的几个"嗯嗯"声中证实了果然有三封密电。他问李飞飞沈潮在哪儿时,不料只听到李飞飞说了一个"他"字,话筒就"啪"一下挂断,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终于明白出事了,立即果断地又拨通电话,命令负责值班的特务队伍先把沈潮抓起来。他自己连和对方招呼也来不及打,就急匆匆钻进汽车,向中统局总部大楼飞驰而来。
徐心智一到,巨大的铁门顿时大开,汽车进入院内。他吩咐开亮院内的灯火,特务们尾随在他身边直上四楼。他气喘吁吁地奔到报务室门前,那门已被砸开,冲进去一看,只有一具女尸和随风飘荡在窗外的窗幔条子。他气得一把揪住负责的特务,左右开弓连连扇了几个耳光,骂了一句"**".
可是,他并没有就此颓唐地瘫倒在皮沙发上叹气,因为他清楚,在自己身边出了个的地下工作者,事情传到老头子那里,即使陈立夫有心保荐,也无力解脱他窝藏之罪。唯一的办法,只有不惜一切代价把人抓住后灭口。
于是,他迅速地进行了搜捕沈潮的布置。不一会,一辆辆警车、摩托车吼叫着从这只"大毒蜘蛛"里冲出,一批批武装军警和便衣特务被派往各车站、码头和交通卡子。
沈潮是怎么从狼窝里脱身的呢?当他紧攥着窗幔条子滑到离地面还有丈把高时,下面的灯突然亮起来,他急忙一松手跳落到地上,幸亏这儿是一条通向贮藏室的甬道,他跃过甬道边的一道矮墙,趁着特务跟着徐心智上楼时的一片混乱之机,整整衣帽,大摇大摆地混出了大门,而后又敏捷地闪进了一条小巷。
沈潮一路穿小街、过小巷,当他奔到玄武湖畔时,听到四处响起了警车的阵阵嚎叫声。沈潮知道徐心智开始搜捕自己了,他一边加快脚步,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前后左右,直朝约定的地点——商场附近的小吃店疾步赶去。
他赶到那儿,正好时交五点。沈潮警惕地朝四周打量着,见没有异常情况,便大步跨进了一家毫不显眼的小吃店。他根据确定的联络方式,看见左边第二张桌子上坐着一个中年汉子,时而低头握着调羹拨弄碗里的小元宵,时而抬头匆匆瞥一眼店门口。沈潮镇静地走过去,在那中年汉子的对面坐下,也要了碗小元宵吃了起来。
沈潮边吃边从长衫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好的报纸,往桌上一摊,一边吃一边认真地看着。
那汉子用眼角瞟了一眼报纸,见是张《日报》,就开口问道:"老兄,有新吗?"
沈潮反问道:"老弟,你想听什么?"
"唉!什么都想听,又什么也不想听。"那汉子用玩世不恭的口气似答非答。他从桌旁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了。
沈潮见状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我们的同志!他随手轻轻折起报纸,喝了口元宵汤,尾随那汉子离开了小吃店,来到了一处背人的小巷。
沈潮急切地向那汉子介绍道:"同志,我是沈潮!"
"看错人了吧?"那人又用另一特殊暗号继续试探他,"我是商务洋行的职员。"
"对呀!商务洋行的经理还是我大哥哩。"沈潮连忙对上暗号。那汉子立即上前紧握着他的手:"沈潮同志,我叫黄松,发生了什么事情,请说吧。"
沈潮往四下看了一下,凑近黄松说:"我机关内出了一个叛徒,名叫章顺,现已被武汉中统特务机关抓获,将在今天早晨六点钟解到江边机场。现在已是五点二十分,情况万分危急!为了解除对机关的威胁,我决定暂时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立即赶到机场亲手干掉章顺,请求得到地方党组织的配合……"接着沈潮简要地谈了自己的具体行动方案和设想,最后要求替他备一辆小车。
"党信任你!记住:我们永远战斗在你的身旁,祝你成功!"黄松说完稍一沉吟,"小车五点四十分准时停在大方巷口右侧的路边。"
沈潮告别了黄松,看看表,赶去大方巷的时间所剩不多了,这时正好来了一辆三轮车,待他上了车,那车夫立即飞也似的朝大方巷蹬去,在离预定地点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
沈潮下了车,刚朝前走了十几步,突然,从大方巷的前面飞速扑来一支摩托车队,只听"嘎嘎嘎"一阵响,车队停下来了。沈潮暗暗吃惊:难道敌人知道了我在这儿接头?他不由放慢了脚步。
摩托车上的特务很快跳下车,把周围一圈包围起来。待他再想向后退时,后面又有一队摩托车赶到……啊!莫非真的暴露了?不,不可能!黄松同志是南京地下党组织中对敌斗争经验丰富的老同志了,他不会有什么疏忽的,况且,我与他单独接头,在短短的二十几分钟内,敌不会发觉得如此之快呀!但是,四周的特务却在摇摇摆摆地走过来。
这时,只见一群特务吆吆喝喝地从前面一幢小楼房里推搡着一位两鬓花白的老人走出来,沈潮一看,心里大吃一惊:这老人不是自己未婚妻的叔父冯教授吗?这时他才醒悟到:敌人不但在搜捕自己,也在逮捕自己的亲戚朋友了。好狠毒的徐心智啊!
但是重任在身,沈潮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老人被押上了警车。
时间已是五点四十九分,按约定的时间已超过九分钟!这九分钟,是多么至关紧要的九分钟!沈潮正悲愤不已地目送押着冯教授的警车远远驰去时,忽听身旁传来"嘎"一声,一辆乌黑发亮的"奥斯汀"轿车停在眼前,接着一位衣冠楚楚的司机从车里伸出头,对沈潮说:"先生,请——商务洋行的黄经理正等您呢!"
沈潮已明白司机话中之话,立即拉开门坐到了后面的座椅上,车子"呼"地开走了。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说:"沈潮同志,黄松刚才要我转告你,敌人已加强了车站、码头等地的警卫和搜查,并且对你的亲属也开始逮捕了,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沈潮说:"我刚才已经看到了,请转告党,我已做好了一切思想准备。"他顿了一下,看了看表,沉着地对司机说,"已经五点五十三分了,离江边机场还有一段路,同志请再加码!"
一路上,沈潮抓紧时间,把到江边机场后的具体做法告诉了司机,司机听完后会意地点了点头。
江边码头渐渐映入眼帘,沈潮知道离机场已经不远。他掏出一副,用手帕擦了擦戴上,然后脱下长衫,卸下装,紧了紧武装带,再检查了一下武器。
机场终于在眼前了,这时正好六点还差两分钟。小车刚驶近机场,就听见头顶上传来了飞机的轰鸣声。沈潮探出窗口朝空中望去:一架美式军用飞机,正在徐徐降落。
"到得好准时啊!"沈潮轻声说道。汽车到了警卫森严的机场门口,沈潮向的门岗亮了一下特别通行证,就被放了进去。飞机刚一着陆,沈潮的车子也驶近了飞机。飞机的舱门一开,沈潮两眼就死死盯着从舱里走出来的人。他的打算是如果飞机上下来的特务认识自己,那就执行第二套方案:不出车门,待章顺下飞机时,把他当场击毙。但这毕竟有些冒险,所以他不到最紧要的关头,决不轻易这么干。
舱门打开了,从舱里钻出一个瘦高个,他两眼滴溜溜地朝四处张望了一下,当发现有一辆小车停在飞机前,就又缩回机舱里,一会儿又从舱里探出脑袋问:"喂!请问这辆车子是不是……"
沈潮忙对司机说:"告诉他,是接武汉来货的。"司机忙亮开嗓门告诉了瘦高个。
那个瘦高个没有吭声,用审视的目光看了看走下车的司机,又把头缩回了舱里。沈潮看这个家伙鬼鬼祟祟的样子,不由感到纳闷。
不一会,终于从机舱里走出两个特务。
沈潮一看,都不认识,就从车里走了出来:"请两位把货运上车吧!"
瘦高个见沈潮气度不凡,就卑谦地问:"您是——"
沈潮懂他的意思,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证件递了过去,瘦高个一看,是一张中统特务机关的特别证件,就转手交给后面那个一脸横肉的特务。那个特务细细看了之后,双手把证件还给了沈潮,然后对瘦高个努了努嘴,瘦高个就转身上了舷梯,进了机舱。
很快,从机舱里钻出一个中等身材,体格结实的中年人,他用两只惊惧的眼睛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才一步一步走下舷梯。
沈潮尽管从未与章顺见过面,但从他那练过武术的身段上,便一眼认准了。他用不冷不热的态度,握了一下章顺的手,说:"鄙人是中统局新任机要秘书欧阳亭,代表徐局长,迎接章先生,请。"说着,将手一摆。
章顺对两个押送他来的特务瞧了瞧,走进了小车的后座。沈潮见章顺进了车子,就对两个特务招呼说:"二位请稍等,局座派来的车子停在机场门口,请便吧!"
司机见沈潮关上车门,立即启动小车"呼"一声朝机场大门直冲而去。
就在沈潮的小轿车刚冲出机场大门后,突然有一群荷枪实弹的军警朝飞机场飞奔而来,接着,机场门岗也手忙脚乱地拉开巨大的铁栅栏大门。
这时,突然"轰隆隆"一阵响,一队摩托车和警车横冲直撞进了机场,他们来到那两个被搞得晕头转向的特务面前一看,立即大叫:"跑了!跑了!快追!"便掉转车头,朝沈潮那辆黑色轿车驰去的方向,急急追去。
这支摩托车队,是奉了徐心智的命令来追捕沈潮的。那么徐心智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沈潮的计划,紧跟着就追来了呢?
原来,武汉中统分局的特务头子,倒是个认真负责的角色。当押送章顺的飞机升入空中,他就命人向局本部又拍了份电报:"货已照指示送出,六时到,请接。"当时,由于机要报务室的值班员李飞飞被打死,等到重新叫来报务员接了电报、徐心智译出来电时,正巧是六点。这下可把他的眼珠子都快急得弹出来了,他虽然还不知道喽罗们抓到的是什么大人物,但可以肯定是沈潮破译电报后回本部打死李飞飞、发报到武汉叫把人押来的,啊!那岂不是……
于是,他一方面要报务员急电催武汉详细汇报具体情况,另一方面他从"六时到"这点上断定是飞机,因此,他紧急派出两批特务分头直扑江边机场和军用机场。并且又亲自打电话给两个机场的头头,命令立即派军警封锁机场,不准任何人离开。但是大出乎这位多谋善断的局长大人的预料,就在他下达封锁令的时候,沈潮赢得了极为宝贵的三分钟时间,抢先冲出了机场!
沈潮见第一步成功,不由得轻轻嘘了口气,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精美的烟盒,打算美美地抽支烟。哪晓得,就在他拿烟的一刹那,头一抬,猛地从轿车的反光镜中,发现长龙似的摩托车队正风驰电掣般地追赶上来。啊,敌人追来了!一时间,他的脸色阴沉下来,脑子急速转开了,想着应对的办法。
再说章顺,他懂得办事的厉害,一上车,心里就狐疑不安:为什么他们只来一个人接?为什么单独把自己带走?几乎在沈潮发现敌人的同时,他也从反光镜里看到摩托车队追来,知道情况不妙,但他装着什么事也没有似的闭起眼睛,运气用功,准备打沈潮个措手不及。
当章顺运足气,刚把眼睛微微睁开,沈潮手里已握着一把:"章先生,请放明白些!"章顺一见那支硬邦邦的,便装作认输的样子垂下了头。
警车和摩托车的"隆隆"声愈来愈近,沈潮眼里急出了火,恨不得一枪击毙章顺。但他没有扣扳机,他还想从叛徒嘴里得到更重要的东西。当汽车驶到树林茂密的山脚下时,他用手在司机的座位上敲了两下,司机"嘎"地把车刹住。沈潮迅速把章顺押下车,将他带入树丛深处。司机又驱车朝前飞速而去。
章顺见沈潮并没有立即处死他,也立即揣度到地下党将会怎样处置自己了。他表面上神色惧怕,暗中却在想着怎样凭自己的一身武功把沈潮。突然,他身子轻捷地急转过来,一下打到沈潮持枪的右手腕上。沈潮虽有所防,但仍被击脱,于是章顺旋风似的立刻把左脚伸在沈潮,右手同时突发一拳,猛击沈潮当胸,沈潮当即被击倒在地。章顺露出一丝狞笑,想把沈潮打个半死不活,然后作为给敌方的晋见之礼。
只听"呼哧"一声,章顺像一只恶狼腾空向沈潮猛扑过去。沈潮躺在地上见章顺扑来,急忙把两腿缩向腹部,然后朝章顺的小肚子猛力一蹬,章顺惊叫一声倒栽下去。他跟着挺起身来连忙去拾枪,不料章顺几乎在同时一个"鲤鱼打挺"蹿起,抓了块锋利的石头,朝沈潮头上猛砸下来。
沈潮要躲,已来不及,他只得扣动扳机,"砰"章顺应声倒下,抽搐了几下死了。
然而,沈潮这无可奈何的一枪,却暴露了自己。那摩托车队刚飞驰过去,听到枪响,知道中了"金蝉脱壳计",连忙掉转车头回追过来。他们赶到转弯处的枪响地段,纷纷跳下车,上山搜索。
沈潮发现了追赶的敌人,他猫着腰,忍着伤痛,向前奔跑着。不料有两个狡猾的特务,并没随大队上山,而是兜过去躲在暗处,待沈潮一靠近,猛地一跃而起,两人同时举起了……
两个特务抓住了沈潮好不欢喜,为了邀功领赏,他们也不跟正在附近搜索的特务联系,就把沈潮一铐,推进警车向市区疾驰。
落入魔掌的沈潮,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他这时感到揪心痛苦的是,自己还没有完成任务,在上海的某机关领导不能及时得到报告,后果仍然十分严重!
急驶的警车在爬了一个长坡后,转了个弯。这时,四月的阳光透过铁栅,从警车后面的小窗口斜射进来。沈潮凭斜照的角度判断:已是早上七点左右了。一夜未合眼的沈潮圆睁着双眼紧张地思索着:难道就这么完了?不!不能啊!机关对章顺还一无所知呀!
这时,警车正开到一处关卡前,没人开栅栏,"嘎"司机只得一个急刹车停下。
一个特务骂道:"妈的,检查个鸟!"
一个当官模样的拦在路口喝道:"凡过往车辆,今天一律检查,快下车!"
两个特务火了,从车上跳下来,神气活现地叫道:"谁要查?瞎眼了,老子是中统局侦缉队的!"
"我们执行城防司令部命令,就得查!"
"哼,那就查吧!"特务拉开了警车的门。
然而,特务话音未落,七八支枪已点住了他们。
两个特务顿时傻眼了。
那个当官模样的上车和沈潮紧紧握手。
沈潮惊喜地发现,原来他是黄松。
刚才,黄松和同志们守候在青亚山接应,可迟迟不见沈潮他们到来,正担忧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枪响,黄松猜测情况不妙,他当机立断,带着同志们来到离青亚山不远的草潭口,佯装设卡检查。
现在,载着沈潮和黄松一行的警车已驶近市区。
为了怕招人惹眼引起敌人怀疑,他们把车子停了下来。沈潮匆匆将自己装扮成一个中年商人,告辞了黄松,就往下关方向走去……
很快,设在上海的某机关领导接到沈潮的紧急报告,连夜火速通知有关人员分头转移。
当夜,敌人凭章顺死前的部分口供,在全上海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搜捕,妄图一口吞掉我机关。但是,沈潮的及时报告为整个机关的转移赢得了宝贵的时间,终于使党化险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