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么看着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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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事情像是忘记了,突然有人提起来却历历在目,比如一个老同学说我上中学时喜欢装,这话让我好奇,我喜欢装什么啊?他说,装爹呀。这句话再次让我好奇,我说我没有个习惯嘛。他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这句话像是一个引信,忽的就炸出了一个少年的烟花,这句话是朱自清《背影》里父亲说过的,我想起那时我拍着某个同学的肩,用苍老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的样子,甚至我记得另外的句子: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

那时不知生离死别,只是记住这样一个画面,一个胖老头趴上站台的样子,并且觉得这个样子很搞笑。

又想起一个故事,说是思想家王夫之年老多病时,有朋友来看他,朋友走时,他站在门口说:恕不远送,我心送你三十里。

朋友觉得王夫之就是客气一下罢了,走了十来里地,忽然想着有东西忘记拿了,于是返回,只见他还站在门口……这个故事于是流传。

远去的,只要愿意,都可以目送。落日可以目送,小船可以目送,流云也可以目送,当然,还有背影。每一个背影的前面,都有一个亲爱的清晰的面容。面容是用来盛欢笑,而背影用来粘连目光。

记得老早以前,一种印刷的笔记本上面印着一条话: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也要去接你。那时刚刚知道有一种情感叫不舍,也明白也明白有一种情感叫相聚,一个伤感一个喜悦,那时,喜欢重逢的盛大。

再到后来觉得,送别才是盛大的事情,不一定非是车站,码头,机场,而是你离开的地方,我目送的地方。

目送聚焦的大多是背影,但也有静默相对的时候,就像我和祖父。

祖父去世前一天,他坐在矮圈椅上,面前有铁制暖炉,我给他喂婴儿米粉,吃了几匙,不肯吃了,抿着嘴摆头,那时他已经不能言语。放下米粉,给他泡茶,喂他喝了几口,不肯再喝,我把茶杯放在暖炉上,他欠着身子将杯子朝里推了推,这是他的习惯,怕杯子摔着了。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我坐在那里,也一言不发。间或一只鸡从门口张望,吸引了他,他朝门口瞅一下。某个时间,我看见他忽然下来了两行眼泪,就用手帕给他擦,好像总擦不干……那个小半天,我坐在他斜对面看着他,像是默读背诵一篇文章。第二天早晨,他就走了。当时,我在去医院给他买药了,因为晚上他的呼吸有点深重,我想也许是有痰。等我回来,他已经走了。

这是一个已知的结果,可是难掩我的悲伤,惟想到相对而坐的小半天,方才得到有限的安慰,我想,我们彼此目送了。

记得小时候去二姑家,祖父要送上二十多里,坐在一个叫楸树垭的山口看着我下一个叫二台子的坡,他坐在那棵有着高大的树冠的楸树下,只有我下到坡底,走到另一个山口才能看见,我回望,他在那里,再回望,他还在那里,身上是一件对襟的白汗衫。我转过那个山口时,突然就有强烈的依恋,我转身,躲在石头背后看他,慢慢起身,然后消失。

很多时候,因为短时间的相距,长时间的分离,我们感念牵挂,好像没过多久,就阴阳两隔,他在里面,我在外面。再也看不见的背影,像是一块黑的幕布挂在黑夜中。有句话说情深不寿,想想已经很好了,至少在珍惜。

我就想,光天化日之下,或者风雨交加之中,如果分别是难免的,那么送别,不能亲往,那么目送。如果他回头,你在原地,他心口涌上来些许温热,虽然接下的路还是自己走。 (图是,小君君这么酷,拍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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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记:

梁实秋先生写衣裳:中国旧式士子出而问世必需具备四个条件:一团和气,两句歪诗,三斤黄酒,四季衣裳;可见衣裳是要紧的。

图选他故居的布置样子。

有些文,一见倾心。再见,如面了。

见二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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