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逃得过玲娜贝儿?
最近两个月,和主题乐园有关的信息轮番占领热搜。
9月,北京环球影城开园,各个平台充满了攻略和测评;10月,迪士尼新“顶流”玲娜贝儿引发全网狂热,不少人连头像都换成了这只粉红色的小狐狸。
主题乐园究竟有怎样的魔力,让生活已经足够疲惫的成年人连起大早、排长队都不怕?
“小朋友,把乐园让给成年人吧”,这大概是不少人卑微的心声。
1.
被可爱的事物层层包围的幸福感,
可以抚平成年人心里的褶皱
如果你问一个沉迷于玲娜贝儿的人“为什么会喜欢她”,那Ta多半会告诉你,“多刷几个视频就知道了”。
的确,没有人能心如止水地走出玲娜贝儿的“饭拍”视频。
视频里,一只粉嫩嫩、圆滚滚的小狐狸,晃动着毛茸茸的大尾巴,用湛蓝的长着长睫毛的眼睛望着你。
被表白,她就捂脸着转过身去害羞;会生气跺脚,会插着腰做出很霸道的样子,也会扭着身体撒娇;被叫了不喜欢的名字,就一根根数着手指教你念“玲、娜、贝、儿”……
动图来源:微博@·光就在你眼里啊·
屏幕这边的你,早已不由自主地露出“姨母笑”,甚至像被什么击中一样,心中涌起暖意,情不自禁地捂住胸口。
心理学家们发现,可爱的事物会唤醒一种名为“kama muta”(梵语,意为“被爱感动”)的特殊情绪。这是一种让人感到温暖、安全、精神振奋的积极情绪。
这种情绪,是都市人亟需的。
《最完美的离婚》
汪民安在《现代性》一书中写到,“都市培育了一种独特的器官,使现代人免于这种危险而瞬即的都市潮流的意外打击,因此,这种器官必须麻木不仁。这就是冷漠、厌世和对对象的惊人的不敏感。”
生活在瞬息万变的城市中,我们习惯于生出厚厚的铠甲,用以抵御风险和不确定性。人与人之间,也总是趋于疏离冷淡,很难建立起真正深刻的联系。
但人的内心,无法,也不能一直封闭。尽管在心里竖起了高墙,我们仍然渴望情感的联结,渴望温暖与归属。于是,这些可爱的事物就成了爱的代餐。
人类学家项飚曾说过:“很多年轻人在大的系统下工作和生活,个体也成为了一个封闭的'系统’。我们为什么需要宠物来投射自己的情感?因为动物是能够进入我们系统内部极少数的生命之一,在心理疗愈上可能是有一定帮助的。”
孤身漂泊的人,养一只猫,家就有了情感内涵;加班到深夜的“社畜”,躺在床上看几个可爱的视频,带着终于被熨烫妥帖的情绪入睡;怀抱一只玩偶,感受它的柔软,内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上海迪士尼乐园,拍摄:汁儿
而乐园,是一个可以集中体验“可爱”的地方。
很多动画角色的设计,本身就符合奥地利动物心理与行为学家洛伦兹(Konrad Zacharias Lorenz)提出的 “婴儿图式” (baby schema)概念,具有高额头、大眼睛、突出的脸颊、圆滚滚的身体、身体柔软有弹性等一系列和婴儿相似的特征。这些特征,是可爱的来源。
工作人员的生动演绎,则让角色的可爱更加深入人心。
园区内,大到建筑的形状和色彩,小到路灯、垃圾桶,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和装饰,营造出温暖浪漫的氛围。
这种被可爱的事物层层包围的幸福感,足以抚平成年人被生活蹂躏出的褶皱,哪怕只是暂时的。
2.
在乐园,
度过一段坦然享受快乐的时间
在主题乐园能获得的另一个宝贵体验是,一段没有罪恶感,坦然享受快乐的时间。
这是一个连抖音、快手这样的短视频平台,都拥有倍速播放功能的时代。我们习惯于多任务、“全都要”,每天的生活,都被各种“必须这样做”的事情构筑起来。
这些事,既来自外界的要求,又是一种自我选择。
《正常人》
韩炳哲在《倦怠社会》中提到,“功绩主体投身于一种强制的自由,或者说自由的强制之中,以达到最终目的——效绩的最大化。
工作和效绩的过度化日益严重,直到发展成一种自我剥削。这比外在的剥削更有效率,因为它伴随着一种自由的感觉。”
现代社会制造了这种“有罪的主体”。要做的事情很多,当一天结束,如果我们没有完成自己的“要事清单”,就会产生罪恶感;当我们做一些无关乎效率的事情时,也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时间被浪费了的不安。
就连休息的目的,也变成了“使我们从疲劳中复原,以便我们继续正常工作。”我们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追赶着怎么也无法完成的清单。
可是,在主题乐园,快乐才是唯一重要的事。
主题乐园营造出的,是一个现实生活中的异世界。从走进大门开始,外部的时钟就暂停了,烦恼也被丢在了门后。等待着我们的,是曾经在电影里出现的人物、场景,和工作人员脸上大大的笑。
乐园里的待办事项,只有一个接一个的冒险。
上海迪士尼乐园,拍摄:苏小七
在这里,我们的社会身份消失不见了。所有人都变得不重要,又变得很重要。
我们不再是畏手畏脚、生怕和别人不一样的“社会人”,不论年龄几何,都可以以轻松的心态穿戴夸张的衣服饰品,也可以随便在路上蹦蹦跳跳,不用担心别人的目光。
乐园爱好者袋米说,“迪士尼里的很多设定,会让我觉得自己很重要。像'星际救援’这种,能让人实现一些平凡世界里不可能的畅想——我也可以拯救银河系,这在迪士尼世界是被允许的,不会被嘲笑的。我自己,就是这段旅程的主角。”
这里不提供任何宏大的意义,也不能帮助你未来生活得更好,乐园只关乎快乐的体验,只关于此时此地。
“看完烟花走出大门,走到地铁站的时候,会有一种回到现实的感觉。”这可能是许多人离开乐园时的感受。
3.
那个曾经陪伴我们长大的世界,
就在乐园里
如果电影是在造梦的话,那主题乐园就实现了梦境。也有人说,乐园是梦想到现实的软着陆。
看理想编辑部的汁儿直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在迪士尼和《玩具总动员》中的角色胡迪握手的时候,自己激动的心情,“好像终于触碰到了那个向往的世界”。
那是一个我们曾经最熟悉和相信,如今却越来越模糊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魔法理所当然地存在;故事的结局总是所有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善良终将战胜邪恶;付出都会获得回报;爱和勇气是人生最不可缺少的。
上海迪士尼乐园,拍摄:汁儿
我们是怀着对那个世界的期待,兴冲冲长大的,可是越长大,却离它越远了。
当倦怠和麻木逐渐成了生活的日常情绪,对于未来的感受,也从向往变成了焦虑,眼前的一切连同我们自己,都不再分明,只拉扯出纠缠的一团。
主题乐园将那个世界重新带回我们眼前。
袋米说:“在这里,我可以被游戏项目的墙上亮起的,类似于'人人都善良世界就会变好’的话打动,可以为一首伴着烟花放出来的《let it go》感动,不会被嘲笑中二,让我感受到,做一个情绪饱满的人真好。”
《佛罗里达乐园》
除了有关梦境的实现,整洁、有序、充满欢乐的主题乐园,也是一个乌托邦式的存在。恰如韩炳哲所描述的“平滑的世界”,没有痛苦、不会受伤、拥有绝对积极性。
这并非全无问题。
美国的建筑学者迈克尔·索金(Michel Sorkin)在《主题公园变奏曲》一书中指出,主题乐园利用空间隔离的手段来排斥与周遭环境的互动,而且,主题乐园中只有对各种欢乐情境的无尽拟仿,真实世界中的贫穷、犯罪、脏乱、失业等问题在这里被忘却了。
可是,它的积极之处在于也恰恰在于,它提供了一个机会,使我们能够“暂时脱离日常单调的生活,进入一个自由的乌托邦时刻”。
在《迪士尼、主题园与拟像的全球化》一文中,作者颜亮一提出,主题乐园“在单调、机械化、商品化的真实日常生活空间中,保留了人们对于都市公共生活的热望,投射了个更美好生活空间的愿景。
如果使用者能够在主题环境中看到这个愿景,再以之对比外在的真实空间,便有可能因为对于现实的不满而形成批判的空间意识,从而促成社会的变迁。”
作为后现代主义消费文化的典型代表,学术界对主题乐园的批评从未停止过。
但问题并不只有一面。大众文化理论家约翰·菲斯克(John Fiske)主张,消费是文化实践(cultural practices)。
在文化经济的领域中,商品是一个“开放性文本”,消费也成为一种创造性的活动,商品的意义可以被重写。在主题乐园里,我们也可以描画自己的故事。
上海迪士尼乐园,拍摄:汁儿
参考资料
1.人类为什么喜欢蠢萌小动物,比如胖哒?| 南都周刊
2.迪士尼、主题园与拟像的全球化 | 颜亮一
3.《新异化的诞生:社会加速批判理论大纲》|哈特穆特·罗萨
4.《倦怠社会》 | 韩炳哲
✨ 儿儿祝你周末愉快✨
动图来源:微博@·光就在你眼里啊·
撰文:Purple
监制:猫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