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作者：李敢

图片：网络

习习悲风割面，蒙蒙细雨侵衣。

催冰酿雪逞寒威，不比他时和气。

山色不明常暗，日光偶露还微。

天涯游子尽思归，路上行人应悔。

——《西江月，羊角哀舍命全交》

彼时局势正乱，诸侯争霸，无一不想夺得天下共主的那一方宝座。他自幼父母双亡，性情坚贞，倒是不负众望成了济世之才。因各路诸侯大多恃强凌弱，故此，虽然年近四旬，他一直不曾出世。而今突闻楚王慕仁好义，广纳贤士，他方才携书奔楚。

辗转来到雍地时，已是隆冬，鹅毛大的雪花正在空中飘洒着，他抬眼瞧了瞧前方不远处的屋舍，简朴素雅，几朵梅花在枝头俏俏的笑着，屋舍外刚刚围了一道崭新的篱笆，青青的竹节直晃人的眼睛。一旁的破窗而出的几朵灯花，煞是温暖，他竟一时想起了他远在积石的家。可惜行已至此，便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他往那处行去，开门的是一位俊秀的素衣书生，他略做一揖，言明自己姓左名伯桃，意要去楚国，奈何风雪太大，想要借住一宿。那人还了一礼，连忙请他进屋。

屋舍很是简陋，屋内只有一张寒榻和一张堆满了古色书籍的案板，看的出来，对方亦是博学之人。待到烈火把衣物烤干，一缕缕酒香飘入鼻中。他回头一看，只见他正在烧炉温酒，亦许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他抬眼看来，会心一笑。酒入喉中，消去了多日来的疲惫，言语亦是开阔，闲聊中，才知他姓羊名角哀，同自己一样，是一名隐居山林的隐者。大抵是因为相同的身世，他与他一见如故，谈古论今，互相争辩自己的道。他惊讶于他的才华横溢，他羡慕他的博古通今。彻夜长谈中，他们都被对方深深地折服，二人于是结为异姓兄弟，约定今生同舟共济，同甘共苦。屋外的雪声逐渐的淡了，最终消匿而去。再推门，屋外已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几朵梅花仍在枝头傲然着，而伯桃，要离开了。

临走时，左伯桃惋惜羊角哀的才华不得施展，便趁机相劝，与他一同去见楚王，一同去实现自己的抱负。羊角哀再三犹豫，最终，一句“便依兄长所言。”引得左伯桃仰天大笑。羊角哀备好了盘缠粮米，弃了屋舍，便随左伯桃南行而去。

行了三四天，大雪又飘落起来，不时还有凌冽的寒风呼啸，割得肌肤生痛。此时粮米已经快要用尽，空有盘缠却寻不到一户人家，举目望去，四周全是银白色。二人相视，两只手有力地握在一起，“角哀，为兄害你受苦了！”，此话一出，羊角哀一颤，顿时道：“兄长何出此言！是角哀自己同意跟随兄长的，何言兄长所害。如果这点困难都害怕，以后还怎么帮助兄长！”双目望去，充满着坚定。两人的身影慢慢的向前去，留下了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转眼间就被风雪涂抹得消失匿迹。

这场大雪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而这座山似乎也永远走不出去，两个单薄的身影惹得一身飞雪，伴着体温化作水滴，逐渐的要把生命冻结。突然，走在前方的左伯桃停下了，回头看向脸色青紫的羊角哀。徐徐道,“贤弟，此次之行，错在为兄，如今路且长，若一人行，可达楚地，若二人行，终将枯骨无成。不如贤弟披着我的衣服，带着这些粮米，自行离去，待到见过楚王，得以重用，再回来葬我。”角哀死不同意，紧紧的抓住他的衣服，嘴里不停的说道“同舟共济，同甘共苦。”伯桃拗不过羊角哀，只好当下作罢，可是这个念头，却死死地在伯桃心里扎根，他在时时寻找着机会。

一走又是几里，这时，风势夹杂着雪势猛烈起来，伯桃紧紧的裹了裹身上的单衣，往前望去，只见前方山涧不远处有一棵歪脖子树，树下有一人大小的可避风雪的空地，他连忙回头向羊角哀说到，“贤弟，你尽量去多找一些枯柴，为兄在树下等你。”羊角哀听了，说了声“好！”接着就向远处走去。伯桃看着角哀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被风雪吞没，含泪说道“贤弟，保重！”当下就脱下自己的单薄的外衣……然后往风雪深处走去。

当角哀抱着满怀的枯柴，满心欣喜的回来找他的兄长时，他看到的，是树下整齐的尚存兄长余温的衣物。“哐当！”枯柴散落一地。“兄长！兄长！”角哀疯了一般向四周跑去，嘴里不停的说到“怎么会…！怎么会？…”待到他在雪地中寻到伯桃时，伯桃的意识已经溃散。角哀死死的抱住他的兄长，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的留下来。角哀解开自己的衣服给伯桃盖上，使自己像兄长一样暴露在冰天雪地里，他感受到了痛入骨髓的寒冷。“兄长……。”待到伯桃醒过来时，他明白了一切，他扯下身上的衣物，用尽他浑身的力气，往身后的悬崖跳去，同时向角哀吼道“给我走！”角哀无力再去救他的兄长，他呆呆的立在原地，痛哭不止。

辗转来到楚国，楚王亦是有识之人，见角哀星眉剑目，气宇非凡，言谈举止间都透露着不俗。连问几个问题他都对答如流，楚王大喜，旋即封为中大夫。他叩拜谢恩，却突然痛哭流涕。他如何能忘了，自己如今这一切，是左伯桃用性命换来的。他将左伯桃脱衣让粮之事向楚王一一说明，言罢已是泣不成声。楚王感动，追封左伯桃为中大夫，并允许羊角哀去厚葬了他的兄长，再回来为国效力。告别了楚王，羊角哀身穿华服，直奔梁山地界。

寻到左伯桃的尸体，眉眼依旧如初，一时间恍惚又回到了那个鹅毛大雪的日子里，他叩门，他开门，一视便是知己，一视便是一生。他厚葬了左伯桃，并为其修建了陵墓祠堂。一连几日，他夜宿祠堂，终日祭拜。他再也不能沐着昏黄而睡，回首往昔，心中大恸。

这一日，烛火摇曳，羊角哀竟睡着了。梦中他与左伯桃再次相遇，伯桃对他说，对于他的厚葬他很感激和欣慰，可奈何此处距离荆轲墓距离极近，荆轲神勇，要把他这个冻死鬼赶走。他让羊角哀为他烧几支阴兵过来，好借此抵御荆轲。翌日，羊角哀照做，当天晚上，天雷滚滚，风声大胜，好似有两只军队在对抗，突然，一道闪电劈向祠堂，祠堂尽毁。羊角哀不禁悲呼一声，当下与随从吩咐，明日再重新修建，另外多谢楚王的知遇之恩，但兄长有难，他不能不助，要楚王定要听他的治国之策，来生他再相辅。言罢，他大呼一声，“兄长莫怕，我来助你！”接着，便拔剑自刎。雪白的剑刃带起鲜红的飞血，洒满了祠堂的砖石。

不一会，只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雷鸣般的响声，风声与雷声刹那间都停了下来。仆人们大惊，都发现不远处的荆轲祠堂轰然倒塌。仆人们把羊角哀的尸体葬在了左伯桃的墓旁，让他自此永伴他的兄长。

后有诗云：

古来仁义包天地，只在人心方寸间。

二士庙前秋日净，英魂常伴月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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