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那些，遗落在雨中的旧时光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雨滴从过去落到现在，将所有心事诉诸雨滴，随之落入泥土，你我的思绪便也从此归根，自由生长。
——编辑 金享煜
雨，又在夜里下起来了，窸窸窣窣，像从前世来到今生。已经不再喜欢雨了，如同曾经那么喜欢过雨。往事熙熙攘攘，挥之不去，每每下起雨来，总会想起那些，遗落在雨中的旧时光。
离家的时候，总在下雨，一直想不明白，这个北方的小城，怎么会那么多雨。母亲撑了伞，在门口为我送行，她的目光迷离，像极了濛濛的雨。我频频回头，叫她回去，她嗯一声，继续站在那里，迷离着眼睛望我，那些萦绕在身边的雾气，端端地，就像是从母亲的眼睛里流出来的，润湿了我的眼睛。拐过邻居家的墙角，母亲的目光似乎穿墙而过，直直地，打在我的背上，令我，不敢回头。对着车窗外的雨流泪，开学离家的难过，脆弱地如同一个哭泣的孩子，那时，并不曾想过，最终，还是要回到这片土地上来的。
一转头，母亲却打着伞出现在车门口，笑笑地递给我几个洋芋馅的包子，问我有坐公交的零钱没有。我偷偷转身擦干眼泪，接过包子，嗔怪她。车缓缓开出去了，她还站在原地，目光茫茫然如雨雾。我开窗回头看她，心里透过一丝不曾有过的凄惶，烟雨濛濛中，母亲变得模糊渺小，就这样她远了，变成一个点，恍如隔世。真的怕过，烟雨中的离别总像极了永别。
从前，我是个多愁的少女，喜雨，却又悲雨。看不了，生命在雨中渐渐凋零。六月的雨，说来就会来的，蝴蝶在花上停留太久了，似乎忘了回家的路，而雨，总会来的。少女双手背后，倚在墙上，教室对面是个花园，歪歪扭扭开了好些杭玫花，蝴蝶立在上面，快要睡着了。天暗压压地，雨就要来了，她跑到花园边上，侧身摘下一二只蝴蝶，又跑回去。雨终究泼开来了，风吹来，一阵烟雨，她雕塑一样倚墙而立，看着蝴蝶飞起来，又被雨打湿了翅膀，最终落在了水滩里。她的眼泪便来了，挡也挡不住，她没法救下所有的蝴蝶。没人懂得十五六岁的少女心里想些什么，又何以那么伤感，她总是哭着的，没有来由的，或者只为了一只被雨打湿了的蝶。
那几年，喜欢金城带着泥土气息的雨滴，喜欢忘带雨伞，找了借口在雨中奔跑。下起雨的时候，想奔跑的时候，不自觉，总会想起生命中那个叫范儿的女孩子，我们依旧联系着，只是不会再像从前，太远了，她不可能一下雨就从新疆奔过来拉着我奔跑，就像从前她欢喜着在雨中拉着我从教室跑回宿舍。还没下课，雨滴就盖过来了，很多人在楼下躲雨，二话没说，她便拉着我在雨中疯跑起来，头发涣散，笑声飘然。
路过图书馆，一群羊大概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恐吓住了，慌了忙得沿着图书馆的墙壁奔跑，牧羊人追赶着它们，生怕它们闯进图书馆去躲雨。我抬起手臂，指给她看，“快瞧，羊要上自习去了！”终究只是羊，它们没有顺着我们的目光闯进图书馆里去，更没有掀起想象中的轩然大波。然而，我们还是默契地大笑着，仿佛这个世界从来就没下过雨。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总是美的，哪怕不施脂粉，笑，那么自然从容，奔跑中，我们见到的彼此，似乎从来没那么美过。
过去十几年了，依旧不能忘记那场下在夜里的雨，以及雨一样淋湿了我的，属于一个流浪汉的落寞得感觉快要死掉了的背影。他是一个流浪的落魄老人，破烂的衣服胡乱地拉扯着，奇怪地，给人臃肿的视觉。他老了，似乎再也没有力气走动，每天，就蹲在学校附近的屋檐底下晒太阳，他已经没有精气神了，却依旧活着，像行尸走肉，学校附近餐馆的剩菜剩饭足以维持他对这个世界来说可有可无的生命。那晚，雨真大，要不是那雨，那灯光，他终将会在我的记忆里消沉。
下自习后，我穿着雨衣，骑着自行车往家里赶，不应该看见他的，连同他的背影，然而，他躺在昏黄的灯光里，触目惊心地，我看到了他，以及他身上透露出来的凄凄惨惨。台阶的宽度只有半米，一盏昏黄老旧的灯在屋檐下瞅着他，那么柔弱，却又感觉会慢慢将他吞噬，使他正真变成一具尸体。雨在屋檐上砸下来，渐渐润湿了他身子底下的纸皮，他的身子蜷缩着，留给世界一个背影，破破烂烂地，和他衣服一样不讲究的背影。除了昏黄的灯光，大概没有谁看到过那晚，他脸上的表情，他睡着了吗？又做了怎样的梦?瞅见他，只有一瞬，我的心却像折皱了的纸，也许泡在雨中才会舒展。有些生命，来去，都悄无声息。在无法改变的现实面前，我想到他的故乡，他的家人，以及他荡来荡去的生活和命运，一个普通人的善良突然变得毫无意义。
在记忆中唏嘘着那场大雨，恨恨地，总觉不该错过，然而，我是错过了的，连同那场捡拾不起来的爱情。那个没有回家的暑假似乎格外漫长，因为他的再次到来，似乎又变得极其短暂了。他不给个消息就穿过大半个城市来找我，只为给我个惊喜，他是那么确信，我深爱着他。那个下午，他没见到我，却邂逅了一场大雨，然后又穿过大半个城市回到自己的学校，晚上，我手机开机，才晓得他在雨中等过我很久。遗憾得想流泪，在这场不平衡的爱情中，他给予我的总是太少，所以每次，我都视若珍珠，所以每次错过，我都心疼地想掉眼泪。我在电话这头关切地问他有没有淋雨，宁愿那雨是下在自己身上，多么想，穿过电话，轻抚他的头。那夜，未成眠，雨，下在梦里，我一出宿舍楼，就看见他，他，在等我，目光坚定，烟雨迷离……
雨，渐渐停了，忽而淅淅沥沥，又下将起来。那些年汹涌地情感，像这雨，去去来来，走走停停，但总不会倒回去，又缩在云里。经过的那些年少轻狂和曼妙多愁，总也像这雨，倒不回去了。
本文由作者苏绿授权吧啦原创文学发布。本文由作者同意授权吧啦原创文学申请原创保护，其他平台转载此文会默认此原创标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