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权臣的养成规律:普遍都缺乏权力制衡,但能制衡者危害更小

公元前701年5月,郑庄公去世,世子忽被立为国君,是为郑昭公。

可意外的是,还没等到正式成为国君那天,郑昭公就被赶出了郑国。

郑庄公曾娶宋国雍氏之女,生下了公子突。在郑昭公被立为国君后,公子突为避嫌,便出走郑国,来到了娘家雍氏家中。为立公子突,雍氏与宋庄公商议,将祭仲引诱到了宋国,然后胁迫他改立公子突为君。为保性命,祭仲被迫答应与宋人合作。

9月,祭仲带着公子突回到郑国,赶走了郑昭公,改立公子突为国君,是为郑厉公。

赶走了郑昭公,凭借拥戴之功,祭仲就掌控了郑国国政。长期担当执政卿,让祭仲不但能力强,还在郑国树立起了强大的威信。所以,祭仲根本无视郑厉公,凡事都独断专行。

公元前697年,长期被架空的郑厉公再也无法忍耐,就让心腹雍纠去杀了祭仲。可不想,雍纠老婆雍姬将两人阴谋告知了父亲祭仲,让雍纠反倒被祭仲给杀了!雍纠一死,郑厉公自知无法胜过祭仲,只得灰溜溜地拖着雍纠尸体就逃往蔡国去了。

随后,祭仲就把郑昭公接回,再次拥立他成了国君。

作为强人郑庄公以后的郑国实际掌权人,祭仲能如此随意操控郑庄公儿子们的废立,已充分体现出了权臣的本色。不过,郑国内乱还未就此终止。

公元前695年10月,卿士高渠弥在田猎过程中射杀了郑昭公,改立公子亹为国君。身为执政卿,祭仲却什么都没做,只是简单地承认了公子亹当上国君的既定事实。

可到了公元前694年7月,不满郑昭公被杀的齐襄公杀上门来,威逼郑人去首止(卫地,今河南睢县东南)会盟。祭仲意识到危险,称病不去。于是,子亹只得在高渠弥的陪同下,前去会见齐襄公了。结果齐襄公二话不说,就杀死了子亹和高渠弥,祭仲却得以逃过一劫。

事后,有人称赞祭仲是因聪明才躲过了这次危机。祭仲听了后,极为得意地答道:“是啊!”

子亹一死,祭仲就从陈国接回了郑庄公另一儿子子仪,奉立为国君。

从郑庄公时期开始,祭仲就深受重用,先后辅佐了五位郑国国君,被后人奉为春秋“第一权臣”。


公元前621年,在阳处父力荐之下,晋襄公再次调整了人事任命:把赵盾提拔成为中军主将,而把狐射姑降职成为中军佐。这次人事调整数月后,晋襄公就不幸去世,留下了尚在襁褓之中的晋灵公。

国君尚不知事,晋国大权自然就落入了中军主将赵盾之手。

不过,赵盾名义上是正卿,可在六卿威望并不高:中军佐狐射姑原本在他之上,况且他父亲狐偃还曾是晋文公的第一谋臣;上军主将箕郑父与下军佐先早在晋文公时期就是卿士,资历比赵盾老;上军佐荀林父和下军主将先篾虽然是和赵盾同一批被提拔成卿士,但他们二人也早在晋文公时期就已带军。因此,赵盾执政难免有人不服。

赵盾想另立长君、主张立公子雍,狐射姑则主张立公子乐、还抢先从陈国接回了公子乐。赵盾被迫派人刺杀了公子乐,然后借狐射姑刺杀阳处父之事把他逼出了晋国。

将实力最强的政治对手逼走后,赵盾马上提拔先克补上了狐射姑空出的中军佐一职。

可此时晋灵公之母穆嬴得知赵盾要立公子雍,天天抱着儿子向大臣哭诉,让赵盾等人苦不堪言。赵盾没有办法,只得改变计划,立晋灵公为君,击溃了护送公子雍来到晋国的秦军!当初负责联络公子雍回国事宜的先篾见赵盾毫无信用,愤而逃到了秦国。

先篾的逃亡,让六卿又空缺了一位;可晋国政坛内乱还未终止。

公元前618年1月,被中军佐先克阻断了升迁之路的箕郑父、先都、士縠、梁益耳四人,联合被先克夺走田地的大夫蒯得共同作乱,杀死了先克!

先克死后,赵盾雷厉风行地追查凶手,毫不犹豫地处死了作乱的五位晋国卿大夫。这以后,赵盾再次对六卿进行了一次大调整:老实人荀林父被提拔为中军佐,主动向赵盾靠拢的郤缺被提拔为上军主将,赵盾亲信臾骈被提拔为上军佐,栾枝之子栾盾被提拔为下军主将,胥臣之子胥甲被提拔为下军佐。

除栾盾和荀林父外,其余四卿要么是赵盾亲信,要么与赵盾出身同一政治集团;而荀林父和栾盾又向来低调,根本就不会对赵盾构成威胁。这以后,赵盾的权臣地位牢不可动,直到公元前601年去世。


公元前519年,楚国令尹阳匄去世,楚平王将囊瓦提拔为令尹。

囊瓦,字子常,是楚共王时令尹子囊之孙。子囊一生忠于公室,临死前还念念不忘在郢都筑城,被国人盛赞。正因子囊忠名远扬,在丧失多位令尹之后,楚平王才想到要提拔他的后人。

当上令尹后,囊瓦第一件事就是遵循爷爷遗愿,在郢都筑城。可囊瓦此举,却遭到了左司马沈尹戌的强烈批评。沈尹戌认为,执政者应该高瞻远瞩,要御敌于国门之外,而不仅仅是局限于都城。沈尹戌的批评,当然很有道理。但囊瓦在郢都筑城虽然格局显小,可终归也是勤政爱国之举。此时的囊瓦,还远远称不上是权臣。

公元前516年9月,楚平王去世。继位的楚昭王这年不过六、七岁,难以执政。作为令尹,囊瓦对此异常担心。于是,他提议立楚平王另一儿子子西作楚王。这时吴国正迅速崛起,对楚国构成了巨大威胁,成年的楚王当然能更好地应付这一局面。囊瓦改立楚王计划,也是出自于公心。

可万万没想到,这却遭到了子西的强烈反对:“这不但是乱国,还昭显了先王之恶!我一定要杀了令尹!”子西的抵抗情绪如此高,囊瓦不得不放弃了这一计划。就这样,楚国大权意外地落入了囊瓦手中。

公元前515年春,吴国再次入侵楚国。在囊瓦率领之下,楚军取得了一次大胜。这是楚灵王以来,楚国对吴国所取得的罕见大胜。因为这场大胜,囊瓦在楚国威信大增。

也就是在这时,囊瓦开始体会到了权力的巨大威力。

这次大战结束后,右领鄢将师与费无极共同陷害左尹郤宛,使得郤宛无辜被囊瓦灭族。这之后,在沈尹戌劝说下,囊瓦又杀死了鄢将师和费无极替郤宛申冤。这件冤案从头到尾,权力的滥用者囊瓦始终都没遭受到任何惩罚——楚王年幼无法执政,囊瓦就是事实上的权力最高者,谁敢惩罚他?

这以后,囊瓦就迅速成长为一位权臣。十年后,囊瓦擅权,无故扣押蔡、唐二国国君长达数年,迫使这两个楚国原来的盟友与吴国合作杀入南阳盆地,让楚国差点遭受了灭国之祸!


公元前563年春,晋悼公在楚地柤(今江苏邳州北偏西)会盟诸侯。盟会过程中,晋国中军佐士匄和上军主将荀偃突然请求前往攻打小国偪阳(今江苏邳州西北),用来分封宋国左师向戌!

在诸侯大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攻下偪阳城后,晋悼公就要把偪阳城封给向戌。可向戌却一脸严肃地拒绝了:“如果承蒙国君大恩得以继续镇抚宋国,那么请用偪阳来扩展敝国国君的领土,这样宋国群臣才会安心!如果专赐下臣,这就是兴诸侯之师以自封,罪过实在太大!”

晋悼公无奈,只得把偪阳小国给了宋国。

因为这件事,虽然向戌不是执政卿,却得到了宋平公的格外信任,往往对向戌言听计从。

公元前547年秋,寺人惠墙伊戾陷害太子痤,说他谋反。宋平公不太敢确定,便特意向“贤人”向戌询问,向戌则力证确有其事。

向戌之所以要参与诬陷太子痤,是忌恨他太过专横。向戌更喜欢性格温和的宋平公庶子佐,想让他做太子。这次参与此事,也是趁机落井下石了。甚至!在太子痤派人去请公子佐解救时,向戌还故意缠着公子佐问话,阻碍他前往!

太子痤被迫自杀,公子佐从此成为太子。

从这件事中可见,向戌已成为一代权臣。

公元前546年,向戌促成的东周第二次弭兵之会大获成功,让他的威望大大增加。向戌自感功劳巨大,就向宋平公请求免死之邑。宋平公也好不吝啬,一下子给向戌封了六十座城邑。

可就在这时,宋国执政卿子罕却站出来批评道:“武力是用来威慑不轨之徒并昭显文德,圣人因它而兴,乱党因它而亡。您现在却要废除它,这不是骗人吗?以欺骗之道来蒙蔽诸侯,罪过太大了!可您还要向国君讨赏,这可太贪心了啊!”

听了子罕的话后,向戌顿时羞愧不已,主动辞让这六十座城邑。向戌的儿子曾经想率族人攻打子罕,却被向戌阻止了:“我有流亡之罪,是先生让我生存下来,这可是莫大的恩惠啊!怎么能攻打他呢?”

终向戌一生,再也没有对宋国造成其它危害。


春秋时代的权臣众多,除了以上四位外,晋国的栾书、荀砾,鲁国的公子翚、季康子,齐国的崔杼、庆封,宋国的华元,楚国的令尹子元、令尹子重等等都是典型的权臣。这些权臣未必都是奸臣:像祭仲,《公羊传》就赞扬他是懂得从权的忠臣;赵盾,更是被孔子誉为“古之良大夫”。即便是堕落成奸臣的权臣,本性也未必就恶。差点让楚灭国的令尹囊瓦,在其执政之初都堪称忠君爱国。

然而,无论权臣是否为奸臣,他们的长期专政却都给本国带来了祸患。即便孔夫子推崇的晋国赵盾,在执政期间也多任人唯亲、党同伐异,导致晋国内部的人心涣散。邲之战后晋军战败失去霸业,很大程度上就是赵盾执政多内乱而造成。

这是因为,人难免都会有私心:一旦权力长期无人能制衡,都会在私欲驱使下暗暗以权谋私。赵盾如此,祭仲如此,囊瓦就更是如此。

但宋国权臣向戌虽然参与陷害了太子痤,可他一生中再也没有其它大恶之行。可以说,在众多春秋权臣当中,唯有向戌造成的危害最小。之所以出现这种现象,是因为向戌不是宋国执政卿:在他仕途前期,执政卿是华元;仕途后期,执政卿是子罕。因此,虽然深受宋平公信任,可向戌的权力始终受到制衡,想以权谋私也就不得不有所顾忌了。

总而言之,春秋时代列国的权臣在国内都普遍缺乏权力制衡;但那些权力受到制衡的权臣,所造成的危害也会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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