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转折中的几位太极拳家:李亦畬《太极拳小序》集解(五)
李亦畬宗师
历史转折中的几位太极拳家
一一李亦畬《太极拳小序》集解(五)
李新方
【原文】太极拳不知始自何人,其精微巧妙,王宗岳论详且尽矣。后传至河南陈家沟陈姓,神而明者,代不数人。我郡南关杨某,爱而往学焉,专心致志十馀年,备极精巧,旋里后,市诸同好。母舅武禹襄见而好之,常与比较,伊不肯轻以授人,仅能得其大概。素闻豫省怀庆府赵堡镇有陈姓名清平者,精于是技,逾年,母舅因公赴豫省,过而访焉,研究月馀,而精妙始得,神乎技矣!
予自咸丰癸丑,时年二十馀,始从母舅学习此技,口授指示,不遗馀力。奈予质最鲁,廿馀年来,仅得皮毛,窃意其中更有精巧。兹仅以所得笔之于后,名曰《五字诀》,以识不忘所学云。光绪辛巳中秋念六日,亦畬氏谨识。
李亦畬《太极拳小序》并书
【解曰】“我郡南关杨某,爱而往学焉,专心致志十馀年,备极精巧,旋里后,市诸同好”……小序记载了从早期的经验太极拳,到现代的科学太极拳之历史转折中的几位太极拳家,都是特殊重要的历史人物,而小序作为太极拳经典之一,炼字同样是极为精到的,特别是“往学”、“备极精巧”与前文的“精微巧妙”,后文的“比较”、“研究”、“精妙”等关键词,承载着大量的历史信息,值得深入研究。
“往学”即前往学习,指的是杨禄禅从学陈长兴之事。“杨某”,即杨禄禅(1799~1872),又作露禅、露蝉、禅来、福魁、福同等,直隶省广平府(今河北省邯郸永年区)人。我郡南关,指广府城南门外。
“备极”,周备极至,言其广也,典出唐代元稹《告赠皇考皇妣文》:“先夫人备极劳苦,躬亲养育”,此言杨禄禅所学技术之全面也。
《文心雕龙》
“精巧”,典出南北朝时期南朝梁刘勰 《文心雕龙·丽辞》:“是以言对为美,贵在精巧;事对所先,务在允当”,指的是技术之精细、工巧,如宋代孟元老 《东京梦华录·驾幸临水殿观争标锡宴》:“又有飞鱼船二只,彩画间金,最为精巧”。
显然,这里的“备极精巧”,与前文“其精微巧妙,王宗岳论详且矣”的“精微巧妙”,是有所不同的。“精微巧妙”是科学,故能达到高深莫测,不可思议的程度;而“备极精巧”是经验,技术的娴熟,精细工巧,故杨禄禅从学陈长兴,学到的是早期的经验太极拳,而不是后来的现代科学太极拳。
杨禄禅与陈长兴个人之间是师承关系,但杨式太极拳与陈式太极拳不是师承关系,“迟缓柔和擅胜场”的杨式与“缠丝劲势特刚强”的陈式风格迥异,而与吴式、孙式和武式更多的相似相通之处,吴式与杨式、孙式与武式的关系也是如此,各大流派的祖师都是创造,但太极拳任何一个流派的创造,都不能等同于太极拳作为集合概念这个整体的创造,太极拳是中华民族这个英雄集体共同创造的。
武禹襄故居丰善堂
“母舅武禹襄见而好之,常与比较,伊不肯轻以授人,仅能得其大概”,这里的“比较”是关键词,典出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省事》:“不顾羞慙,比较材能,斟量功伐”,这里专指比试较量武艺,如宋代司马光 《乞罢保甲札子》:“若见充弓手人有勇力武艺衰退,许他人指名比较,若胜於旧者,即令充替”,又如《西游记·第三十三回》:“若不是我大王敬重你这行人,就和比较起来” 。
武禹襄(1812~1880)与杨禄禅是拳友、同学的关系,故曰“常与比较”,即切磋技艺。武禹襄“自幼跟随父亲武烈练习红拳(洪拳)和骑射击刺之术。永年西大街太和堂药店为温县陈沟陈德瑚之祖产,但房屋是武家的,陈德瑚和禹襄的二哥武汝清(1803~1887)是同科进士,因此,两家关系甚好”(中国永年国际太极拳联谊会组委会《太极拳论文集·史实稽考》)。
《永年太极拳史料集成》
“广平府南关杨老禄,家贫,一日途经太和堂门前遇一闹事者,柜台里伙计,轻轻一掌,把恶徒击跌街心,杨露禅赞不绝口,想学此拳又无入门之由,便请东街拳友(原两人均习洪拳)武汝清说情,遂向掌柜王昶初习陈式大架……嗣后,陈德瑚东家来永年……又有武汝清玉成,便携其回陈家沟深造,请陈氏名师陈长兴(1771~1853)授其绝技”(《永年太极拳史料集成·寻宗觅源》)。
既然扬禄禅“旋里后,市诸同好”,回到永年后是教场子的, “市,买卖之所也”《说文解字》,为什么“伊不肯轻以授人”呢?这是传统武术,特别是高功夫的一大秘密,叫做“五不传”,即不上传,不横传,非时不传,六耳不传,拳友、同学之间属于横向关系,只能通过“比较”进行交流,即使关系再好,真正的心得体会也是保密的,故“仅能得其大概”,而着势动作等有形有相的东西,作为拳友、同学早都已经掌握了,并不需要再继续学习。
陈清平宗师
“素闻豫省怀庆府赵堡镇有陈姓名清平者,精于是技,逾年,母舅因公赴豫省,过而访焉,研究月馀,而精妙始得,神乎技矣”,这里的关键词是“研究”,典出南朝宋刘义庆 《世说新语·文学》:“ 殷仲堪精核玄论,人谓莫不研究”,研究,钻研、推究、商讨,用科学方法探求事物的本质和规律,这与前文的“往学”是完全不同的。
杨禄禅“往学”是“专心致志十馀年”,而武禹襄访陈清平(1795~1868),是“过而访焉,研究月馀”,是一起研究、讨论,共同提高,很可能是带上王宗岳拳论一起研究,“到赵堡找到陈清平,果然清平如获至宝,与武研究月馀,就是研究的《王宗岳太极拳论》,以清平之高超拳技,当然如虎添翼,所以才会精妙始得,神乎技矣”(于志钧《中国太极拳史·太极拳的唯一原理一一王宗岳太极拳论》)!这里的“精妙”,即“其精微巧妙,王宗岳论详且尽矣”之“精微巧妙”的缩语,与前文“备极精巧”的“精巧”显然不同。
武禹襄的弟子杨班侯
武禹襄“精妙始得,神乎技矣”之后,当然不会忘记“常与比较”的拳友杨禄禅,但“不横传”的规矩是不能破的,故只能下传其子,杨禄禅的长子凤侯早卒,“禄禅次子钰,字班侯(1837~1892),从禹襄读书,禄禅尝问班侯读书之质禀如何,禹襄以为读书不甚聪敏,习拳极为领悟。禄禅遂请禹襄多课以拳技。故班侯之技多得之禹襄”(唐豪、顾留馨《太极拳研究·武禹襄传》)。后经武禹襄之兄武汝清引荐,杨禄禅父子到北京教拳,“杨式所传有大架小架之别者,以班侯学于禹襄者为架式紧凑之故”(同上)。
另据顾留馨《太极拳术·各拳派的代表人物》,次子班侯“从武禹襄学,并得传王宗岳拳谱及武氏的部分著作,艺愈精进,在北京颇负盛名”。徐震《太极拳考信录·杨武两家拳谱异同第七》亦云:“武氏既有秋瀛官舞阳县之事,李亦畬《太极拳谱·跋》又有得诸舞阳盐店之文,则此谱由武氏发见,绝无疑义。杨、武既相契好,陈沟又无此谱,则杨氏别无来源,其谱取诸武氏,亦绝无疑义”。(待续)
清代直隶省广平府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