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只反舌鸟》

卡罗琳小姐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些穿着破烂的粗棉布衬衫或面口袋布衬衫的一年级学生,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从刚会走路就开始锄棉花、喂猪,对幻想文学具有免疫力。


为什么原本通情达理的人,一遇到与黑人有关的事就会完全丧失理智?这种现象我永远无法假装理解……


每当这时候,我便觉得,我父亲虽然讨厌枪支,也从未参加过什么战争,却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这个案子,汤姆·鲁宾逊的案子,它在某种程度上触及了人的良心和道义的本质——斯库特,如果我不去帮助这个人,我就再也不能上教堂去礼拜上帝了。”

“阿蒂克斯,你肯定错了……”

“怎么讲?”

“呃,大部分人好像都认为他们是对的,你是错的……”

“他们当然有权利那样认为,他们的观点也有权利受到完全的尊重,”阿蒂克斯说,“但是在我能和别人过得去之前,我首先要和自己过得去。有一种东西不能遵循从众原则,那就是人的良心。”


“她也没办法。人生病的时候常常很难看。”


我想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勇敢,而不要错误地认为一个人手握枪支就是勇敢。勇敢是,当你还未开始就已知道自己会输,可你依然要去做,而且无论如何都要把它坚持到底。你很少能赢,但有时也会。


如果有人在旱季死了,他的尸体就只能先用冰块埋着,等到雨水把地面弄软之后再下葬。墓地里有几个坟上安着破碎的墓碑;新坟用彩色玻璃和碎可乐瓶圈了出来。有些坟用避雷针守卫着,表示死者死得不安宁;在几个婴儿坟头上放着些烧剩的蜡烛头。这是个温馨的墓地。


“我不想。去那里观看一个可怜人被判死刑,真够病态的。瞧这些人,简直像在过罗马狂欢节。


“如果你清白无辜,为什么要害怕?”

“就像我刚才说的,任何黑人处在那样的……困境中都不安全。”

“可是你并没有陷入困境——你作证说你正在拒绝尤厄尔小姐。像你这么个大家伙,你会害怕她伤着你?以至于要逃跑?”

“不,先生,我害怕会上法庭,就像我现在这样。”

“害怕被逮捕?害怕不得不承认你做下的事?”

“不,先生,害怕不得不承认我没做的事。”


“为了什么哭泣,雷蒙德先生?”迪儿说,他的男性自尊心又恢复了。

“为了人给人带来的苦难而哭泣——他们这样做时甚至想都不想。为了白人给黑人带来的苦难而哭泣,他们甚至还没有忘记他们也是人。”


“现在还没到担心的时候,”当我们走向餐厅时,阿蒂克斯向他保证说,“我们还没放弃。还有个上诉,你可以把希望寄托在那上面。我的老天爷,卡波妮,这是怎么回事?”他吃惊地看着桌上的早餐盘。

卡波妮说:“汤姆的爸爸今天一早给你送来这只鸡。我把它弄好了。”

“你告诉他,我很荣幸地接受了——估计白宫的人早餐也吃不上鸡。这些又是什么?”

“小面包。”卡波妮说,“是那边旅馆的埃丝特尔送来的。”

阿蒂克斯抬头困惑地望着她,可是她说:“芬奇先生,你最好过来看看厨房里的东西。”

我们跟着她一起去了。只见厨房的桌子上堆得满满的,全是食物,能把一家人给埋起来:大块的腌猪肉,西红柿,豆角,甚至还有葡萄。阿蒂克斯发现了一瓶泡猪蹄,笑着说:“你们觉得姑姑会让我在餐厅里吃这个吗?”

卡波妮说:“这些全是我早上来时在后门台阶上发现的。他们——他们感激你所做的一切,芬奇先生。他们——他们没有越界吧?”

阿蒂克斯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他好一阵没有说话。“告诉他们我很感激,”他说,“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千万别再送了。大家日子都很艰难……”


安德伍德先生只指出一点:杀死残疾人是桩罪恶,不管他们当时是站着,坐着,还是在逃跑。他把汤姆的死,比喻成猎人和孩子对唱歌的鸟儿的愚蠢杀戮。梅科姆人认为,他是想把这篇社论写得富有诗意,好让《蒙哥马利报》也转载。

我读着安德伍德先生的评论,不禁想道:愚蠢的杀戮?怎么可能呢?汤姆一直到死接受的都是正当的法律程序;他是开庭审理,并且是被十二个正直的好人判定有罪;我父亲也一直在为他抗争。渐渐地,我明白了安德伍德先生的意思:阿蒂克斯使用了所有能开释一个自由人的法律手段去拯救汤姆,可是在人们内心深处的那个秘密法庭里,阿蒂克斯根本没有任何诉讼可言。从马耶拉张嘴喊叫的那一刻起,汤姆就死定了。


杰姆,一个那么痛恨希特勒的人,怎么转过脸来就对家乡人这么恶毒呢?


泰特先生停止了踱步。他停在阿蒂克斯面前,正好背对着我们。“我不是个特别好的人,先生,不过我是梅科姆县的警长。我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马上就四十三岁了。我知道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从我出生前到现在的事,全都一清二楚。一个黑人小伙平白无故就被送了命,而应该对此负责的那个人也死了。这次就让死人埋葬死人吧,芬奇先生。就让死人埋葬死人吧。”


他有次说,除非你穿上一个人的鞋子,像他一样走来走去,否则你永远无法真正了解一个人。


斯库特,当你最终了解他们时,你会发现,大多数人都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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