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学】李景春:天堂里没有爆炸声
天 堂 里 没 有 爆 炸 声
文//李景春
1972年一封莫名其妙的来信送到我的手上。莫名其妙之一是信封地址“大庆研究所”不准确。当时大庆保密,各单位对外联系都是以“农垦x场xx分队”代称,大庆各类研究所也有十几个,各自独立,相距甚远,这样的信件本该无法投递,多亏邮政部门尽心尽力把它试投到了我们这个较有名气的炼油研究所!莫名其妙之二是收信人“李敬纯”,我们研究所并无此人,只有我的名字谐音相似,多亏收发室卢大姐跟我熟悉,把信试投到我在的化验组;莫名其妙之三是信封所有的字都是红笔书写,我对身旁两个小同志说:“现在的人太不讲究,红笔写信有绝交的意思,怎么可以拿笔就写?”信封末尾还签了个“张军”的名字,这个人我不认识。身旁两个小同志劝我退回这封来信,我说:“既然信冲着我投来了,我们就拆开,如果不是给我的信,你们作证,我们原封退回!”
我刚刚读过信的开头,就当着小同志的面“哇”的一声哭了,两个小同志被我吓傻!信,述说了我最亲密的同学和朋友——卢恩牺牲的消息!来信人张军是卢恩生前同宿舍舍友,后来他调到哈尔滨石油化工研究所,我特意前去拜访,他说:“卢恩牺牲,我无法按捺自己的感情,立即把这个噩耗写信告诉所有可能认识卢恩的朋友,有些朋友我不掌握确切联系地址,只好冒懵发出信函。”
卢恩生前跟张军多次谈到过我,但从未直接联系,难怪有那么多“不准确”;红笔书写也合情合理……。
我和卢恩同是河北石油学院1965年毕业生(图1、左为卢恩,右为笔者)。
卢恩因品学兼优,被分配到北京石油科学研究院(简称石科院),而我被分配到了大庆。北京石科院科技层次较高,但生活消费较大,卢恩家在河北滦南县农村,老父亲年迈多病,妻子没有工作,两个孩子尚且幼小,全靠他每月48.5元工资难以支撑,恰在事发前我去北京办事,看到他7年的全部积蓄就是宿舍办公桌上提醒他按时上班的小闹表!他打算放弃北京繁华的城市生活,调到大庆去工作,我正在侧应他这个愿望,刚刚还在北京面议。张军这封信像晴天霹雳,让我无法接受!
信中说当时北京石科院和山东炼油厂正在为山东炼油厂的丙烷脱沥青生产摸索条件,实验倒班连续进行。这一天卢恩的白班任务本来已经完成,但大夜班北京石科院另一位技术员因事请假,卢恩无条件地顶替他上了这个需要付出生命代价的最后一班。
和卢恩一起当班的还有山东炼油厂两个技术伙伴。他们合作愉快;但时间不可预料地分分秒秒逼近了悲剧。当东方的地平线泛起鱼肚白,又一个日出正要唤起诗人和画家新一天的灵感,卢恩他们的实验程序也进入了往装置通入二氧化碳的阶段。这本该是平常而又平静的操作过程,稍懂化学知识的人都知道,即使什么地方出现燃烧、爆炸的危险,遇到惰性二氧化碳气体也要平息下来。石科院月月都有新成果,天天都有新气象;诗人、画家没有理由不提起笔为描绘石科院新一天的美好做准备。然而卢恩他们的实验装置就在通入二氧化碳以后,发出莫名其妙的鸣响,管线异常抖动,振频越来越剧烈。常规判断无法解释和克服这种异常。卢恩作为当班的权威技术员迅速思考之后,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二氧化碳钢瓶有问题,必须马上关闭!须知,如果他的判断正确,去关闭二氧化碳钢瓶就意味着是走向炸弹,死亡的危险就在瞬间!他毅然决定由自己去完成这项可怕的使命,叮嘱山东炼油厂的两个同事隐蔽在安全处,以防更多不测。山东炼油厂的两个同事看到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握住二氧化碳钢瓶的手轮刚刚关了两圈,这个二氧化碳钢瓶真就爆炸了!卢恩被炸到半空,又落到地面,腹部破裂,内脏外露,鲜血染红了他走过千百次的土地!强大的冲击波把附近的一个气罐冲出十多米,撞到墙上,并且把墙撞出一个大窟窿!爆炸声震落了诗人、画家的笔,也惊醒了尚在梦中的石科院每一个人。他们来不及擦一把脸,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事故现场,流着热泪抬卢恩去医院抢救……,然而,然而,然而不等到达医院大门,这个可亲、可敬的同事和朋友就走完了他仅仅31岁的生命里程……
我敢肯定,是气体生产厂错把氧气装进了二氧化碳钢瓶,后来的现场检测也证实钢瓶碎片“氧含量过多”,这是不可原谅无法挽回的疏忽!
我闭上眼睛,想到亲爱的同学和朋友突然倒在血泊中,永远没有了音容笑貌,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下班回到家中见到家人我又是止不住嚎啕大哭!后来我见过他的老父亲,不敢提及卢恩牺牲的事,以为老人家会难于控制痛苦的感情,不料老人家平静地对我说:“人总是要死的,卢恩死在国家紧要的科学技术前沿,死得其所!”难怪卢恩有如此之高的思想境界,原来是传承着父亲的高尚品德!
我保存着卢恩牺牲时两个孩子去北京为他送行的图片(图2),每每看了心里都针扎一样疼痛!
一次去北京石科院办事,顺访卢恩生前的研究室党支部书记朱开诚,他说:“卢恩是个好同志!他本来可以不替别人上这个需要付出生命代价的一班,本来有机会逃避明明知道的爆炸危险,让别人承担死亡的厄运,但是他把别人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坦然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他还说:“卢恩是北京石科院唯一为事业捐躯的人,他受到所有人的尊敬,没有人不为他的牺牲落泪!”
河北石油学院同班毕业生谈到卢恩也无不惋惜。中石油西南油气田分公司天然气研究院周志琦同学告诉我,有个秘密尚未公开:文革时期为了躲避四川严重的武斗,他辗转回到河北老家;局势好转后他响应号召回单位“抓革命促生产”,但是路过北京已是身无分文,他就到北京石科院跟卢恩吃住在一起,临别卢恩还给他拿了相当于全月的工资做路费,他说没有卢恩的帮助就没有他在高级工程师岗位建功立业的今天!
悲痛、惋惜、怀念、赞叹来自四面八方,让我看到了卢恩走向天堂之路的悲壮与辉煌!大地的花朵,人间的幸福,无不历经风雨和艰险,无不需要血汗的代价!困难面前躲在别人身后是胆小鬼,只有不怕流血流汗,无所畏惧地站在艰险前沿的人才称得上英雄,战争年代是如此,和平时期也是如此!
一晃46年过去,卢恩依然活在我的心里。天堂里没有爆炸声,愿卢恩在天之灵安息!
2017年10月8日写于珠海
作者简介:
李景春(老小孩),大庆退休高级工程师,首任“晚晴文学社”社长,《老年日报》通讯员,《铁人文学》驻京记者,北京街道记者,宣讲师,丰台区“群众理论家”,中石油作协会员,获“文明之星”等奖励23次,发表文学作品638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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