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女记者的别样选择》第二章：夜茫茫月朦朦（12）
12.
今晚，一琳原本以为程烨是要打破他们之间的僵局，跳出僵持了许久的圈圈，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也是向她表达一份爱意。谁知，那期望只是短暂到一顿饭，一盏茶到功夫，便烟花一样，消散于空中。一琳暗自叹息：唉！又一次错了。当程烨说也要出去走走时，她内心的希冀似乎又像烟花一样，被星星之火引燃了，她暗自决定，一定要趁着散步，弄明白程烨的反常情绪，她甚至有些暗自为丈夫担着一份忧心。忧心程烨是否真遇上了什么难事。
他们沉默着，像陌生人，在这夜的寂寥里，正赶赴一场渴望已久的心灵之约，在那里放纵生命之源固有的脆弱，或者坚强。然而，在这沉寂的黑色魔障里，谁也不愿去打开那扇使自己受伤的门扉。他们也许都怕进入那道禁闭了自己，也禁闭了对方的门？那究竟是一道什么样的门啊？让他们如此，谁都在缄默着，是那样的小心翼翼。
一琳在心灵的幽深处再次问询：烨，你还记得么？15年前，那个千家万户庆团圆，万千伉俪赏月圆的夜晚。我们悄悄相约，相约在洒满明月清辉的河畔,在柳丝倒垂，溪水叮咚，清风明月迷离醉人的幻影里，我们两情相依，伴着旖旎风情，在缥缈着浪漫,漫溢着甜蜜的清风明月中漫步。我们以曼妙的逸趣欣赏圆月美景，以青春的色彩，浪漫的情怀，给苍茫大地，浩瀚宇宙“绘制”出一幅醉人心魂的伉俪携手图。那是多么醉人心魂的风景画啊！就是在那个明月清辉流泻着烂漫的河畔，我接受了你——澎湃着青春之潮汐，热烈而执着的情感，接受了你蓬勃着朝气，英雄般豪迈的激情，那激烈得如火焰炙烤一般的热吻。……从此，一颗高傲圣洁的女儿心，就死心塌地，认定了一个要厮守终生的男人。15年，弹指一挥间。烨，我们究竟怎么了？想到此，一琳轻轻地问：烨，你累么？
累，身心都累。
程烨回答得干净利索。接下来，仍是沉默无语。
简短的五个字，没有愁怨、没有叹息、更没有飞扬的激情，温馨的关照。那是一腔悲愤迸发出来的不祥信号，它干巴巴的爆发力，使一琳猝不及防，她极力地想从程烨那儿找到答案：烨，你为什么会这样？
沉默，又是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夜的雾霭里朦胧闪烁着灯光。然而，那灯光的背影处，那暗影幽灵似的缠绕着她的心魂，思绪就在那灯光的不远处飘忽不定，摇曳，摇曳。路边的人工草坪里，有不知名的虫儿在这夜的朦胧里卿卿鸣叫。也许那是虫儿表达幸福，或者哀愁的方式，也许这样的夜晚，对于它们是温馨的，浪漫的，更也许是愁苦的，郁闷的。
就在这夜的幽深处，一琳隐隐约约听到了几声似有似无的悲鸣，那是一种怎样的生灵呢？这样的夜晚，何以发出一种悲鸣的怨艾？那不是会唱歌的夜莺，那是她心底的孤寂和悲音，那是人生所固有的悲剧的声音吗？这被拘囿于都市的繁华之中的悲哀啊！她为此而怜惜，而痛心。
一琳似乎能够理解程烨所说的“累”了。她轻轻地叹息道：是啊，累。这是现代人的口头禅，成人累，孩子累，男人累，女人累。所有的人们都在喊累。成人为生存累，孩子为学习累，男人为女人累，女人为男人累，男人女人再加上一个为世事沧桑而累。怎一个‘累’字了得。它到底有多少注释？也许那些成千上万，在汶川地震中步入天堂的生灵，在那轰然倒塌的废墟里，在也看不到这个纷繁的世界，无限的牵挂与追求都在那一声轰响中，彻底瓦解了，解脱了。他们是得到了彻底的解脱！正像一首诗所写的那样：‘妈妈不哭，我去了天堂，……。’
一琳说完沉默了好一会儿，尽管她思绪潮涌。然而，她却不说话。程烨也在沉默，他们之间好像在酝酿着一场更为激烈的争执，或者更为长久的冷战。
好一会儿沉默，程烨悠然、沉郁地接了一琳落音好久的话：天堂？多么诱人的地方啊！如若真有天堂，有谁还会向命运妥协，有谁还会苟延残喘地活着？！
烨，你有心事？无论是怎样的事，我都能够承受。你，你不要小看了我的意志。
可是，可是……我，我不知道，就是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啊！
没事的，说出来，我和菲儿都支持你，你不要勉强自己，你应该愉快、幸福地活着，而不是什么苟延残喘，……。
一琳的泪水涌满了眼眶，心也在刺痛。
不，不是，不是，你别误会我。我，是我的工作，……程烨说话的声音，给一琳一个不置可否的信号：他有事瞒着我，看他的神情，一定很难开口。然而，……究竟会是怎样的事呢？难道？一琳在心里设问着各种答案，轻声说：烨，怎么了？不要顾忌，更不要看轻了我们的情义，说出来，咱共同承担。天塌下来，两个人扛着，总比一个人要轻松些啊！
程烨叹口气：谢谢！可是我不知道从何说起，怎样才能说明白。我，我……我被撤职了。
一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看着程烨凝重认真的神情，她不得不信，这是真的。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静静地，脚步沉重地和程烨并肩走着，像一对儿恩爱情侣，漫步在静寂夜色笼罩的公园深处。在这子夜与黎明交汇之时，此时此刻，这小小的公园，万籁俱寂，唯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在证明着他们的存在。
这几天我认真反思了一些问题，这两年我被事业的顺利和诸多的赞扬声迷惑了眼睛，尤其是那些别有用心，又不择手段想要捞取好处者，我被他们利用了。程烨的声音就像在泪水里浸泡过，湿湿地，悲凉而酸涩。
程烨是个直性子，容易轻信他人，做事富于激情，又有一股牛劲，激动、自傲、虚荣，常常自以为是。这样的种种优点和缺陷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又是混迹于波浪汹涌的宦海之中，是注定会有诸多悲剧登场的。自从他担任某公司总经理，手下管着上千号人，一年上亿元的流动资金从他的笔下签发，公司几十位高中层管理者，升迁任免都在他的意绪之中运筹帷幄。因之，他就被许许多多的事务给缠绕得失去了自我。找他说事儿的人总是排成队，队伍之中请示工作、反映问题，林林总总，有秉公做事者，有谋取私利者，更有为一己私利，而子虚乌有告黑状，煽风点火者。这些年，从反腐倡廉，到反腐败，拍苍蝇，打老虎，有不少单位的头头们，因为沾惹了钞票，或受贿，或贪污，被查处，被双规，被刑拘者时候所闻。
一琳也常常听闻有相当级别的“官僚”们因为经济问题出事，轻则免职，撤职，重者刑事处罚。她在心里曾经打鼓，感慨，疑问：那些动辄几百万、千万、亿万的贪贿者，究竟是为了什么？为钱？他们并不需要那么多？可是？他们冒着丢官、坐牢，甚至杀头的风险，究竟为什么？然而，程烨也被撤职，他贪污了吗？他也犯了经济错误？还是？一时间，她真的拗不过弯来，他到底有什么事被人家利用了？这年头，政府抓腐败、抓贪污，比那年月抓“阶级斗争”一般，风行正茂，如残风扫落叶。莫不是他真的在经济问题上走了岔道？那么他把钱弄到哪儿去了呢？！
一琳急切地问：烨，事情出在哪里了？你，你怎么被人家利用了？若真有事，赶紧想办法补救，或者……我想你不会有多大的事，无论怎样，都不要固执己见，凡事总会水落石出的。
一琳没有说出那句找组织说清楚的话来，在她心目中，程烨始终是两袖清风的清廉之士。事业心，责任心都没说的，虽然有一些缺点，但他是一位办事公正，视野开阔，又有主见的君子型人物。在这点上，一琳对自己的丈夫深信不疑。
程烨痛心地说：我用错人了，那位财务主管背着我干了不少事情，上边已经查了20多天了，认定了有财务问题，已经停了她的职，正在接受纪检部门调查。事到如今，我才知道有好多事情都是她独自操纵的，而我也因此得罪了不少积极工作，热情诚恳，正直善良的人们。反而重用了利益熏心，谗毁别人的奸佞小人。没想到我这大半辈子苦心经营的前途，就栽在一个小小的财务主管这里了。
听了程烨一番推心置腹，几许苍桑，几许悲哀的话语，一琳的心颤抖了一下，继而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掌使劲地揪着，又拿锥子狠狠地扎，一阵痉挛般地刺痛。她在心里埋怨自己：我太大意了，要是多提醒着他，他也许不会有今天的事情发生。可是以程烨的智慧，为人和品质，是不应该出现这样的事啊！
一琳深沉而凝重地说：烨，你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直面人生的不幸，正确对待这次意外。只要自己坚持信念，意志不倒，一切都会过去的。
程烨的眼泪慢慢地溢了出来，继而流淌，像两道决堤的洪流，在面颊上肆意地奔泻，奔泻。
一琳惊愕地看着。看着这个曾经是硬铮铮的铁汉，像孩子一样流泪哭泣。一股母性的爱驱使她张开双臂，拥抱这个被现实的魔棒击打得头破血流的“孩子”。程烨像一个迷失了方向，终于回到家里，回到了母亲怀抱的孩子扑进了母亲宽厚的怀里。一琳的臂膀在刹那间好像坚强而有力了许多。那柔弱的肩膀，接受了一个遭遇厄运的男人的信赖，依偎和停靠。她要为丈夫抚慰心灵的创伤，她要搀扶他走出这寂寥、朦胧、苍茫、迷蒙的黑夜。
前章回顾】
第一章：既来之则安之
第二章：夜茫茫月朦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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