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联蒙灭金”到“端平入洛”,南宋的战略决策是对是错?

对历史上南宋的「联蒙灭金」决策,很多人竭力辩护,认为是金国被蒙古大军打成了“河南国”,还妄图侵吞南宋土地,实为自寻死路。

对南宋此后的「端平入洛」,同样是这批人却大为非议,认为南宋是主动挑衅强敌,不自量力,折损兵将,最终败亡的重大原因之一。

其实,这套论调的核心,便是默认蒙古帝国是13世纪整个人类世界不可战胜、不可抵御的洪水猛兽,南宋本应该竭力交好、委曲求全,忍辱负重,以保住国家社稷,偏安苟且于江南,总好过历史上的崖山海难,神州陆沉。

然而,真实历史果真如此么?

首先,说到此前南宋的「联蒙灭金」决策,难道真有人以为,这是一雪靖康之耻的武功么?

金国的两都城,中都城、开封城,乃至于辽东、河北、河东、关中的全部疆土以及所有名城都会,都是谁攻下来的?

南宋只是与蒙古合兵,去打一个蔡州城,灭了区区2万金国残部,顺便收拾了在蒙古人面前百战百败的笑话军阀武仙,此等战绩,真有值得一提的价值?

金国在金宣宗时代,固然是自己脑残作死,妄图从南宋夺取国土,补偿被蒙古侵吞的疆土。南宋朝廷此时尚算明智,非常克制地只防御不反击,就是留着他们把守关河,尽量拖延蒙古南侵时间。

而到了金哀宗时期,金国早已对南宋放弃此前的野心、岁币主张,完全成为了抵挡蒙古的屏障。

更关键的是,当时的蒙古帝国,又是怎么对宋人的?四皇子拖雷所谓的“借道”攻金?屠杀得陕南川北千里无鸡鸣,一路惨死在蒙古军铁蹄里的那几十万军民,难道不是宋人?

然而, 就在刚刚已经被蒙古军屠杀了几十万军民的前提下,南宋却派出首席大将孟珙,去和蒙古军合兵攻打蔡州,更给围城时缺粮的蒙古军送了三十万石粮,当真是雪中送炭,如此“联蒙灭金”的做派,比金国人此前的犯贱行径,又能强了多少?

都已经被目中无人的敌虏欺凌到了这个份上了,还要去当他们是“盟友”,给他们送粮,与他们合兵,就为了分几块金国末代皇帝的骨头,送回太庙来自欺欺人是"雪耻”么?

这样的国家、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做派,怎么可能得到敌虏一丝半毫的畏敬?

当时金国灭亡成定局,就被打得就剩一个蔡州之后,已经完全失去屏障江南作用,南宋出兵攻灭之, 以求建立完整的江淮防线,本身是合理的。

可另一方面,南宋又为什么非要帮刚刚屠杀了自己几十万军民的强盗军团,去给他们雪中送炭不可?要灭区区残金,难道不能等蒙古军因缺粮或失败或退兵后,宋军自己来完成么?

再看看蒙古军大举南下,距离金国灭亡才过了多久?一年?两年?与蒙古帝国这种毫无道德、信义,翻脸如同翻书的政权,与之结盟交好,究竟有任何价值与利益?

这一切疑问,皆是给“联蒙灭金”决策辩护的人所避而不谈的。

而且, 当蒙古人拒绝归还河南地区,一年之后的「端平入洛」,襄阳战区最高统帅史嵩之,以及四川战区最高统帅赵彦呐,都是竭力反对,认为主动出兵,收复河南,实为主动挑衅蒙古,极不明智。

但是,这终究是宋理宗这个实权皇帝的最高决策,史嵩之和孟珙,身为一线统帅,却不肯认真配合和执行,而是不助一兵、不发一粮,竟指望把两淮战区北上的精兵,活生生饿回来,“最大限度保存国家实力?”——北伐的6万精兵,就这么因缺粮而举步维艰,损失过半,无功而返。

对比一年前,南宋方面是如何慷慨仁义,一次给缺粮欲撤的蒙古军送了30万石粮的,未免也太过讽刺。

此等以私人意气和党争,而败坏国事的恶劣风气,蔓延开来,对之后抗击蒙古军入侵的防御战争,同样造成了严重消极影响。

比如金国军阀汪世显在金国灭亡后割据秦州,屡次请求归顺宋朝。四川战区主帅赵彦呐“为力请数四”。

而南宋宰相郑清之却因为之前他力主的端平入洛时,让赵彦呐出兵他不从,因此也存心报复,坚决拒绝赵彦呐招抚汪世显的提议。

结果是什么?汪世显走投无路,只好投靠蒙古。不久后,当蒙古大汗窝阔台的儿子阔端,统帅大军攻川,与南宋名将曹友闻大战仙人关时,汪世显部击破曹部伏兵,起了决定战局的关键作用,直接导致曹友闻战死,蒙古长驱入蜀,全川战局糜烂。

就这样, 金国灭亡短短一年多之后,几十万蒙古军就立马大举南下,破了阳平关,屠了大半个四川,主帅阔端一把火烧了成都城,据文人笔记,光是城内就拣出一百四十万具尸骸,城外的还不计在内……这个数字当然多半有所夸张,但哪怕除以10倍,也是耸人听闻的惨剧了。

全川人口在蒙古人侵略之前,是一千多万,等到南宋灭亡时已经不足一百万。

宋末《昭忠录。王翊传》(《守山阁丛书》):【二十四日,元兵步骑十万至成都,入自东门。二太子坐府衙文明厅,令卜者占,卜者曰:‘民心不归,成都是四绝死地,若往,不过二世,不若血洗而去。’二太子大书‘火杀’二字,城中百姓无得免者。】

明杨慎《全蜀艺文志》辑明赵枋《史母程氏传》:【呼!余尝得《三卯录》读之,蜀民就死,率五十人为一聚,以刀悉刺之,乃积其尸,至莫(暮),疑不死,复刺之。异孙尸积于下,暮刺者偶不及,尸血淋漓入异孙口,夜半始苏,匍匐入林,薄匿他所。后出蜀为枢密使。尝坦视人,未尝不泣下。贺靖权成都,录城中骸骨一百四十万,城外者不计。】

吴昌裔,《论救蜀四事疏》:【迨至去冬(嘉熙三年)其祸甚惨。毁潼、遂。残梁、合。来道怀安,归击广安,而东川震矣。屠成都,焚眉州,蹂践邛、蜀、彭、汉、简、池、永康,而西州之人,十丧七、八矣。毒重庆,下涪陵,扫荡忠、万、云安、梁山、开、达,而夔峡之郡县仅存四、五矣。又虏所不到之地,悉遭讧溃之扰,民假为溃,溃假为鞑,而真鞑之兵往往借我军之衣装旗号,愚民耳目而卒屠之,盖虽荒郊绝岛之间,无一不被燎原沸鼎之毒也。】

诚然,在同一时间段,孟珙以出众的战术能力,守住了江陵、黄州, 收复了襄阳,挡住了窝阔台亲自策动的这次大规模攻势,不愧当世名将之誉,堪称扭转危局的护国英雄,否则,单单这一次攻势,就足以让南宋被窝阔台一波流推倒。

孟珙去世后,更推荐了贾似道作为继任者。其人出将入相,在鄂州之战大败忽必烈大军,并推行公田法和打算法,终于为南宋王朝延命20年之久。如果从蒙古军首次进犯四川算起,南宋的抵御时间,跨度长达半个世纪,亦可说是可歌可泣、悲壮至极。

归根结底,一些当时大臣、后世论者对 「联蒙灭金」的赞扬、和对 「端平入洛」的否定,都是建立在对蒙古帝国具有过多幻想,认为南宋不主动出击,甚至向蒙古舍弃名分和尊严,可以换得就此苟安。

殊不知对暂时力有不逮之地,蒙古人也曾扶植当地势力,立过几个傀儡仆从国,比如契丹人的东辽国,东北女真人的东夏国,然而一旦腾出手来,就立马翻脸不认人了,要么和平取缔,要么武力攻杀。

而且,给蒙古帝国当走狗仆从,意味着要常年累月,应付他们的肆意索贡,更要“自带干粮”去跟随他们,到天南海北去劳师远征,

再看看西夏人为了保住国祚,不是屈从蒙古压力,和金国打了十多年两败俱伤、人困马乏的夏金战争么?结果呢?铁木真西征一回来,就顺手把他们亡其国灭其种了。

而高丽小国,完全是国小地僻、资源匮乏、令蒙古人食之无味,才得以幸存下来。

至于江南这等财帛重地,岁入一万万钱帛,整个当时人类世界最富庶的所在,蒙古汗庭怎么会舍得放手给外人?就算他们自己一时糊涂,也自有刘秉忠、郝经、 许衡、姚枢、 廉希宪这些饱学大儒们去点醒:

唯有河山大一统,彻底灭亡宋朝这个三百年天下的华夏正朔,才能让蒙元王朝这样杀戮过甚的胡族政权获得“统治合法性”。

所以,当蒙古军兵临临安城下,南宋放弃了一切名分上的尊严,企图称臣、称孙于蒙古,但求苟安,可那时的忽必烈又怎么可能答应?

【陆秀夫等至大元军中,求称侄纳币,不从;称侄孙,不从。】【遣监察御史刘岊奉表称臣,上大元皇帝尊号曰仁明神武皇帝,岁奉银绢二十五万,乞存境土以奉蒸尝。】

能战始能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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