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深浓
总有一天会知道,守住重复的简单就是福气。总有一天,爱稳当胜过爱改变,爱落地胜过爱漂移。总有一天,体会到简单的图案连续起来,就是花纹,一天一天,浪平浪起,一天一天,日升月落,都是奢侈。愿某些人,携带自己所爱的生活元素,走到哪里,哪里都是月明风清。——人间草木《花开,随处净土》
那年深秋的一个下午,新疆的茶女子路过某个村庄,她看到一些尘世的现象和风景。大地里的庄稼在风里枯萎,田野里的植物在陆续倒伏,村庄里有牛羊落单,屋顶有炊烟升起。她说:我看着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人间景象,先是感受到质朴,后来便让我想到从前和未来。
与她对话,仿佛把日日一点点挪到眼前,我也有多久了,再没有回到乡下,没有回到外祖父、外祖母的旧宅去看看了。听说,那座土坯房已经被风吹散了,散成了一堆尘土。一些被风吹走,一些被雨带走,一些被燕雀和蚂蚁们搬走。是茶女子拍摄的照片让我回忆起过去,那座村庄里,似乎还留存着我稚嫩的童音,还保存着我蹒跚的脚步,还幸存着可以找寻得到的曾经和过往。
前些日子,母亲他们回了乡下,在那里停留一日便回返。他们不曾提起那座老去的屋子,也不肯提房屋西侧的那眼水井,他们去了又回,神情里没有失落,也没有欣喜。我想他们看过了故乡,也就是看过了,并不会像我一样会在心里和文字里做一些记载和说明。
我也只是想回望一下这片土地,就像回望自己的那段童年,那些清脆的笑声,那些母亲以及长辈们的呼唤,那些童年伙伴们的嬉戏声,都在草里面隐藏着,等待着我去寻找,去收藏,去接纳。
依然无语在这个秋季。我想如果没有茶女子的镜头所拍,我也不会想起我的故乡,那些穿过了岁月的屏障一点点把自己隐蔽起来的故乡,正在慢慢消逝,一起消逝的还有一大丛一大丛的葵林,一大丛一大丛的青纱帐,那里慢慢升腾起了的事物都是我所陌生的,我用语言无法描绘的。我的故乡,我的乡下,只能存在心得镜头里面,渐渐模糊,渐渐成为一幅抽象画。
没有办法回到故乡的傍晚,一个人喝大量的水,很大声的咳。后来看到雾霾里隐隐出现的月光,我的明亮的敞亮的心事,突地,就释然了,就散尽了,就清晰芳香了起来。我们都是这样,走出了自己的出生地,走出了一些美好的或隐晦的过去,我们一直向前走着,无法后悔,无法自责,从一个原点走进另一个原点,这个过程,就叫做人生吧。
等你老了,等我老了,就寻这样一个院落,安放我们未知的时光。
那时,蔷薇已落,蜀葵绕墙而种,门前有黄色雏菊,木栅栏上落满红色蜻蜓。那时,你已老,胡须如漂染。那时,我也老,脊背已微驼。那时,你闲时在院里松软土地,我清晨在厨房里熬煮羹汤。
那时候,秋阳会依旧很暖,院外白杨树的叶子还没变黄,向日葵正在开花结籽。那时候,岁月的季风一缕缕刮过,一声声鸟鸣响过,一阵阵花香袭过。那时,你爱我,依然如昨。
多年之后,心中沟壑被日子填平,我们已不记得最后一次痛哭是在何时,我们已不记得,那些纠缠不清的往事和俗世风云,我们也很少说话,只是在每个清晨唤对方起床,我为你洗好假牙,你帮我找到花镜,我为你盛好米粥,你为我轻捶后背。
太阳出来时,一前一后去村里走走,看看稻田里的水稻,看看玉米秸秆上的玉米,看看马车走过的车辙,看看田鼠打过的洞穴。偶尔,拾几棵黄豆枝回家做柴,捡几棵秋白菜回家晾晒。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随。
和路人打招呼,面对面说话,脸上带着微笑。给身边的孩子糖果,许他们顽皮不肯叫爷爷奶奶。见到曾经的友人,打趣各自的老去,然后约了一起月下打牌。或者,可以如同以往,相约在一起小酌,谈到过往,会唏嘘不已,谈到明天,相互手背安抚。
如果老了,如果老了,就和你在一起,就这样和你们在一起。看日起日落,看春来秋往,看岁月蹉跎,看我们的子子辈辈,看我们的相扶相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