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共主”的兴衰之路——周王室从兴起到灭亡的历程
周武王十一年(或者十年、大约是前1046年),周武王姬发依仗着其父周文王姬昌所打下的良好基础,凭借“三分天下有其二”的巨大军事政治优势,自西岐周原发兵,并联合其他诸侯联军兴兵伐商,在牧野之战中击败前来迎战的七十万商军,乘胜追击逃跑的商王帝辛(纣),一直追到商都朝歌(河南淇县)。帝辛(纣)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自杀,六百年殷商王朝就此灭亡,新兴的周王朝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天下共主。
伐商大功告成后,周武王大封功臣,将攻取的东方各地以封邑的形式封于宗亲、功臣,及前代帝王后裔,史称“封国七十七,而同姓五十三”。这些周王室的封君们上承天子(周王)之命,下牧万千百姓,世代保有国家社稷,延续着宗族对封国的统治。
周武王十四年(前1043年),周武王驾崩,其弟周公旦代为辅政,辅佐年幼的周成王治理国家。周公辅政后,平定了管叔鲜、蔡叔度、霍叔处(都是武王的弟弟,周公的兄弟)以及帝辛之子武庚联合发起的叛乱,并用三年的时间扫平了东方的叛乱势力,将周王室的势力扩展到更远的东方和大海之滨。
为了掌控新开辟的国土,周公“作大邑成周于土中”,于郏鄏之地 ( 今河南洛阳郏鄏陌)建造新王城以镇守东方,并为王城起名为“雒邑”。这样,从西边的周原,到东边的雒邑,千里之内皆为周王畿。周原的镐京是周人发祥地,所以称“宗周”;中原的雒邑则是周王室统治东方的重心,所以称“成周”。周公在雒邑建“成周八师”(殷八师),驻雒邑四周,以卫成周安全。殷八师由周天子直辖(卫国代为管理),驻守雒邑,镇抚商民及淮夷。自周成王起,雒邑就是周王室统治天下的两个重心之一。
二百多年后,第十二代周天子周幽王在位时,因为长期沉湎酒色,不理国事,致使各种社会矛盾急剧爆发。周幽王又想要以宠姬褒姒之子代替原本的太子宜臼,这让幽王的的岳父申侯(即太子宜臼的外祖父)气愤不已,于是联合缯国、犬戎举兵进攻镐京。周幽王措手不及,在骊山下被犬戎杀害,西周灭亡。
之后诸国援军驰援镐京,卫、郑、秦,晋四国军队一起击退犬戎,协助太子宜臼继位,即周平王。周平王鉴于宗周已经被犬戎破坏、地方残破,不宜久居,于是将周社稷东迁至成周雒邑,这一年是周平王元年(前770年),东周由此开端。
周室东迁后,失去了原先的“王兴之地”成周(陕西周原一带),仅仅只占有东到荥阳,西至潼关,南抵汝水,北到沁水这方圆六七百里的土地,治下的百姓不过三十万而已(仅限自由民以上的成年男子;女子、奴隶和未编入户口的野人不算),地狭人稀,和齐、晋、楚等大国相比,周王室不过一个中等诸侯国的规模,即使和卫、郑、宋、鲁等国相比,都有所不及。
同时,周王室最大的仰仗——“宗周八师”,在骊山之乱中丧失殆尽,号令天下的强力后盾就此荡然无存。东迁后的周平王只能凭借“天子”的名号,和实力大大削弱的“成周八师”,并倚仗“周礼”宗法制度的意识形态作用,勉强以“天下共主”的名义维持着周王室的权威,仅此而已。
周平王五十一年(前720年),周平王为缓解周、郑(国)之间的矛盾,将自己的太子狐送往郑国做人质,并将郑国太子忽留在周王室做人质,这就是“周郑交质”。堂堂周天子居然要和臣子以交换质子的方式来缓解矛盾,这说明东迁后的周王室已经权威尽丧、实力大减,再也无法压服原本的各个封国,只能用“安抚”、甚至“讨好”的手段来维持“天下共主”的虚名,“礼崩乐坏”的情况,即将(或者已经)到来。
周、郑交质后不久,周平王便驾薨了,太子狐从郑国返回雒邑途中因悲伤过度、路途劳顿,未及登基就去世,其子姬林继位,即周桓王。周桓王怨恨郑国逼迫王室、郑国国君郑庄公又凭着周王室卿士的身份侵夺王室利益,所以对郑庄公心怀怨恨,不再对郑庄公加以礼遇。郑庄公和王室针锋相对,不通过王室同意就私自与他国交换田土,又抢割了王室即将收获的麦子,原本是一家人的周郑两方(郑国是周厉王幼子、周宣王弟弟的后代)矛盾愈演愈烈,终于导致“兵戈相见”。
周桓王十三年(前707年),周桓王对郑国的嚣张气焰忍无可忍,于是亲率成周八师及陈、蔡、卫三国军队,以“天子之师”的威名出兵讨伐不臣的郑国。周桓王原以为自己是堂堂天子,又有陈、蔡、卫的军队协助,周师伐郑一定手到擒来,郑国望风而遁那是肯定的了。而击败郑国、惩罚挑战王室权威的郑庄公,将大大提高周王室的权威,一扫平王东迁以来的颓势。
可让周桓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郑庄公得知王师攻来的消息后毫不示弱,直接率郑军前来迎击,双方于繻葛展开了交战。
开战之初,郑军就首先向王师的仆从军陈军进攻,陈军一触即溃,并引起蔡、卫军队的混乱,一起逃跑,王师的阵型也因此被冲得混乱不堪。郑军于是从两翼合拢,进攻王师,久未征战、只是个花架子的成周八师根本不能抵挡,随即大败溃逃,周桓王无奈之下只得命令撤退。在撤退中,郑军还发箭射中了周桓王的肩膀,几乎生擒天子。
郑国军队的这一箭,彻底射落了周天子三百年以来高高在上的权威,从此“礼乐征伐皆自诸侯出”,诸侯国中的强大者自居霸主,以“尊王攘夷”口号,进行扩张国土、争夺诸侯控制权的兼并战争。衰落的周王室再也不能干涉诸侯国之间的争霸,也不能继续承担天下共主应尽的责任,反而因为王室财力物力的匮乏,时时要向诸侯们“求赙(丧葬费)”、“告饥”,以获得经济援助,因此在政治上也受到了各诸侯国的摆布。周桓王之后的历任周天子,彻底成为一个“吉祥物”似的象征,再也没有了能够压制、驱使诸侯国的实力。
春秋时期,在“尊王攘夷”口号的粉饰下,各诸侯国多少还保持着对周天子一定的尊敬和礼遇,虽然王室的权威不再,但形式上还是拥有“天下共主”的尊号,各诸侯国也给予周天子礼仪上的尊崇,不过前提是周天子要识相知趣、别不知好歹。在心照不宣的默契下,周王室和各诸侯国之间的“君臣关系”勉强维护了近四百年。
进入战国时期后,诸侯国之间的兼并战争愈发激烈,不断有诸侯国被其他国家灭亡、兼并。同时,诸侯国内部卿士家族之间的竞争也呈现白热化趋势,原本属于国君的权力,逐渐被卿士大夫们所侵占、篡夺,伴随期间的,则是一场场血腥的杀戮和攻伐。而周王室内部,同样避免不了这种情况的发生。
周贞定王二十八年(前441年),周贞定王姬介驾薨,其长子姬去疾继位,即周哀王。三个月后,周贞定王次子姬叔弑杀兄长,篡夺了王位,即周思王。又五个月后,周贞定王第三子姬嵬再弑次兄姬叔,夺位自立,即周考王。当时周贞定王第四子姬揭尚在,周考王生怕弟弟会效法前人,再度发动政变,弑君(就是杀自己)夺位,于是决定把弟弟分封出去,让他自立为君,这样就不会产生对王位的觊觎,自己也好安稳地当天子。
于是,周考王元年(前440年),周考王把弟弟姬揭封为“周公”,将原本就所剩不多的国土分给弟弟一半,立“周公国”于成周瀍水以西、洛河以南地区,还把王城(就是雒邑)作为周公国的国都。周考王封弟之后,把王宫迁到王室剩下的另一半国土——成周巩地,以此为周王室最后的国邑。这样,姬揭也不用弑君,周考王也不用掉脑袋,大家都开心。至于周王室仅存这丁点大的国土被一分为二的事,嗨,爱咋咋地吧。
姬揭所得到的国土,被称为“西周国”,他就是西周国第一代国君:西周桓公。西周国的建立,是周王室进行的最后一次分封。
周考王十五年(前426年),周考王驾薨,子姬午继位,即周威烈王。这个时候,各诸侯国内部卿大夫篡夺国君权力、相互展开兼并的斗争已经非常激烈了,晋国的六卿早就展开了殊死斗争,并先后将范氏、中行氏、智氏淘汰出局,只剩下赵魏韩三家共掌晋国,架空了晋君。而齐国内部,田氏也强势崛起,诛灭了国内的鲍、晏、国、高、崔、庆等卿族,单独执掌齐国国政,齐君如同傀儡。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晋、齐两国即将落入赵魏韩三家及田氏之手。不过赵魏韩三晋及田氏的身份始终是“卿”而不是“诸侯”,如果自立为国君的话,名不正言不顺,天下其他诸侯也会加以鄙视。
周威烈王二十一年(前405年),齐国田氏第十二代首领田和(太公和)继承田氏家主,并就任齐相。当年,田氏的傀儡齐宣公去世,子贷继位,这是姜齐第二十八代、也是最后一代国君-齐康公。
周威烈王二十二年(前404年),赵魏韩三晋因事伐齐,攻入齐长城,田和故意退兵封邑内,不出兵救援齐都临淄,致使三晋攻克临淄,俘获齐康公。当时的三晋家主:魏氏家主魏斯、赵氏家主赵籍、韩氏家主韩虔因为自己只是“卿”,不能和齐康公的“诸侯”身份相等,便名义上“奉”齐康公为首、其实就是挟持他,一起前往雒邑朝见周威烈王,让齐康公以“诸侯”的身份“请求”天子周威烈王“册封”赵魏韩三家为诸侯。
当时周王室已经处在“苟延残喘、得过且过”的状态中,许久都没有诸侯前来朝觐。虽然这一次齐国和晋国前来参拜天子,但实际上是个什么缘由周威烈王也清楚得很,三晋肯给天子面子,没有直接自立为君(甚至自立为王),而是按照程序“请”齐侯前来代为请封,这就是莫大的尊敬了。同时,魏斯、赵籍、韩虔三人还给王室进献了丰厚的贡物和财帛,姿态上也做足了恭敬尊礼的样子,王室要是不知好歹、拿腔拿调地不予其所请,那也太不识相了。
因此,在收了赵魏韩三家的“贡物”、以及听取了齐康公的“请求”后,周威烈王很是爽快地同意了臣子的“请封”要求,正式赐封魏斯、赵籍、韩虔三人为诸侯,开了“卿大夫受命为诸侯”的先河。
此事之后,周王室仅存的礼仪和宗法地位也荡然无存,天下诸国再也不把周王室放在心上,不再拘泥于“周礼”的约束,各国之间的兼并战争更加赤裸裸地展现在世人面前。而三晋成为诸侯的一年后,周威烈王二十四年(前402年),亲手撕下周王室最后遮羞布的始作俑者——周威烈王姬午薨逝。
齐康公在“圆满完成”三晋交给的任务后,被心满意足的三家新晋诸侯放归齐国,继续当田氏的傀儡。周安王十一年(前391年),齐国的实际主宰者田和以齐康公“荒淫嗜酒,不勤于政”为理由,将其迁于海上,仅保有食邑一城。田和则毫不客气地在齐国自立为国君,不过暂时还没有受周天子册命。
周安王十五年(前387年),齐国新君田和与魏文侯(即魏斯)会于浊泽,田和请魏文侯“转告”周天子,自己愿意以贡物金帛进献王室,请天子如当年册命赵魏韩三家为诸侯一样,也将田氏立为诸侯。周安王得报后迅速做出了正确选择:准田和之请,立田和为齐侯。周安王十六年(前386年),田和得偿所愿,正式受周天子册命,成为诸侯。
诸侯国之间的争斗愈发激烈,而周王室内部的内乱也纷至沓来。周烈王七年(前369年),周烈王薨逝,弟弟姬扁继位,即周显王。周显王二年(前367年),西周君威公去世,两个儿子公子朝、公子根争位。公子朝抢先下手,夺取君位,成为西周新君,即西周惠公。公子根心有不忿,于是叛离西周国,逃到王室仅存的国邑巩地,并取得赵国、韩国的支持,自立于巩,号称“东周君(东周惠公)”。
东周惠公有赵国、韩国的支持,西周惠公也不敢把弟弟怎么样,于是,周王室就这样一分为二,各自建立了公国。而天子周显王则在赵、韩的半劝说、半威胁下无奈地把最后的国邑——巩地“封”给了不请自来的东周君,只留下成周王宫作为自己的存身之地。至此,周天子再也没有了半寸土地,只能依附于东周君生活,落魄至极。
周显王初年,各诸侯强国相互攻伐、兼并灭国,在连年战争之下,诸国都开始以变法求强军强国,而原来周王室的牧马附庸——-秦国,也在商鞅变法的促进之下逐渐强大,接连击败山东诸国,占据了巨大的军事政治优势,实力在战国诸强中首屈一指。
周显王三十五年(前334年),战国初年的诸侯霸主魏国因为屡次被秦国.齐国击败,国力大衰,为了抵抗咄咄逼人的强秦,元气尽失的魏国不得不对山东各国采取友好和睦的措施,而山东诸国畏惧强秦东出,也接受了魏国传递的善意。当年,魏侯魏䓨率韩侯韩武及泗上诸小国到徐州(江苏徐州)朝见齐侯田因齐,提出尊齐侯为齐王。齐侯尚存理智,不敢单独称王,于是也尊魏侯为王,各自加尊王号,史称“徐州相王”。魏䓨即魏惠王,田因齐即齐威王。
魏、齐两国称王,是真正意义上遵循“周礼”礼仪制度的诸侯国第一次僭越周王室,自立为王(之前的徐、楚、吴、越等国,都不是传统的周礼宗法体制内的诸侯国,属于僭号,中原诸国都不承认他们的王号),周天子仅存礼仪制度上的权威,从此彻底被诸国抛弃。
周显王四十四年(前325年),为了抵消魏、齐称王所带来的被动,秦伯嬴驷也自立为王,这是第三个称王的诸侯,即秦惠文王。魏惠王得到秦国称王消息后,立即给自己的忠实支持者韩侯韩康加尊王号,即韩宣惠王。
周显王四十六年(前323年),魏相公孙衍发起“五国相王”,请赵、燕、中山三国和魏、齐一起相互称王,试图以此联合五国力量与秦、齐、楚三国对抗,史称“五国相王”。战国时代的七家诸侯强国全部称王,不再遵循“周礼”制度,不过周天子“天下共主”的名号,暂时还没有哪个国家敢直接抢夺,周显王因此还能在名义上继续担任“共主”。
周显王四十八年(前321年),周显王驾薨,子姬定继位,即周慎靓王。周慎靓王在位时,秦国已经对山东六国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并灭巴、蜀,攻取了函谷关以东的大片土地。在实力飞速膨胀的同时,秦国也逐渐产生了统一天下、取代周王室成为新的天下共主的野心。
周慎靓王六年(前315年),周慎靓王驾薨,把天子的位置传给了儿子姬延,同时也躲过了成为亡国帝王的厄运(当然他生前是不知道的)。姬延就是姬周第三十七代(最后一代)、同时也是最悲催、最窝囊的周天子——周赧王。
名义上是“天下共主”、“周天子”,其实即位后的周赧王所拥有的全部家当就是位于成周巩地的那座王宫而已,连日常生活用度都要依仗东周君供应,“普天之下、王无寸土”,简直是讽刺极了。
即位初的周赧王倒是老老实实呆在王宫内,哪里都不去、什么事也不管,只想着安安稳稳地把这个有名无实的“天子”当到死就算了,至于身后的事情,谁还管那么多。
但你不去惹别人,别人却打上门来了:周赧王八年(前307年),秦国国君秦武王遣左丞相甘茂、右丞相樗里疾率兵伐韩,攻克韩国的宜阳、三川等地,兵锋抵达成周。周王室原本受韩国的保护,如今秦军打上门来,周赧王只能强作镇静,见招拆招了。
秦武王早就有“取代周室”的意愿,这一次已经打到王室的大门口,怎么可能放弃机会。于是他派叔父右丞相樗里疾(即嬴疾、秦惠文王少子)率兵车百辆先期奔成周,“拜见”周天子,然后试探着询问周赧王:秦王好武,天生勇力,平日尤其喜好举鼎,天子可否让秦王前来成周,试举一下九鼎中的雍州鼎(雍州即关中秦国之地),以满足秦王托举秦国故地的心愿。
九鼎代表着社稷,也代表着天子的地位和权力,虽然周赧王现在无兵无权无国土,什么都没有,但毕竟还是“天子”、“天下共主”,秦武王的举鼎要求,是赤裸裸地威胁王室,“举鼎以示承受天下”、取而代之的意图太明显了。周赧王没有任何实力来阻挡秦军的进军,但他最起码还有身为天子的尊严和骨气,于是周赧王对樗里疾提出的“秦王入成周举鼎”要求一口回绝,并说九鼎是周室社稷象征,国家重器,向来不对外人出示,秦王还是以其他方式展示自己的勇武,就不必前来成周举鼎了。
樗里疾得知周赧王回绝了秦王举鼎的要求后大怒,于是不顾礼仪制度,以“成周地方狭窄、不利于天子居住”的理由,强行把周赧王从成周巩地的王宫中赶出来,派兵监视着送往西周公国的雒邑王城居住,然后派兵占据了王宫,并禀告秦武王,可以前来“举鼎”了。
秦武王闻讯后,兴冲冲地带着亲信大力士任鄙、乌获、孟说等人赴成周,并在王宫内和孟说比试举“龙文赤鼎”,没想到出现了意外,秦武王举鼎失败,导致两眼出血、胫骨折断,身受重伤,勉强捱到晚上就气绝身亡了。国君突然去世让秦国上下一片惊慌,樗里疾急忙带着秦武王的尸体匆匆撤军回国,再也顾不上周王室的事情,周赧王因此躲过了一劫。但为了不使秦国忌恨,周赧王从此没有回成周居住,而是留在雒邑王城,由西周君侍候生活起居。
在周赧王躲在王城雒邑避风头的时候,战国诸侯们的争霸战争此起彼伏、愈演愈烈,每一次战争都要“血流漂杵、伏尸百万”,而秦国往往是最后胜利的那一方,由秦国取代周王室成为新一代天下之主的趋势也越来越明显。面对这种局面,既没有权势也没有军队的周赧王只能装聋作哑、像缩头那啥一样,孤寂老实地呆在西周国雒邑的王城内,数着星星过日子,期盼着能在天子的位置上老死,就算是福报所至了。
周赧王五十五年(前260年),最后一个能和秦国相抗衡的山东诸侯赵国在长平之战中惨败给秦国,损失四十六万人,秦国东进荡平六国的态势已经不可逆转。周赧王五十六年(前259年),秦国以王陵为统帅,发兵二十万伐赵,直攻赵都邯郸。
秦国攻赵使得原本勾心斗角的山东诸国感到唇亡齿寒,于是开始团结起来,齐心合力抵抗秦军的进攻(赵国倒了,其他诸国也将一一被秦国击垮)。在赵国平原君、魏国信陵君的主持策划下,赵、魏、楚联军于周赧王五十八年(前257年)十二月在邯郸城外合围攻城的秦军,大败秦军于城下,斩首近二十万,秦将郑安平率二万残兵投降,这是秦国在对山东六国的作战中,最为惨痛的败仗。
邯郸之战的获胜让山东六国似乎又看到了联合起来击败秦军的希望,于是六国“合纵长”楚考烈王意图纠集诸国联军,合兵一处同协力攻秦。为了取得道义上的制高点,楚考烈王派使者前往西周国,向名义上的“共主”周赧王进言:“请王以天子之尊,号令天下、共讨暴秦;楚惟马首是瞻,候令出兵,责无旁贷。”
周赧王此时已将八十,垂垂老矣,但当年被秦国强行赶出王宫的屈辱还历历在目,时刻想着要雪耻。这时被楚使一撺掇,再加上邯郸之战秦军失利的刺激,于是他头脑发热,真的以为自己还拥有可以号令诸国、征伐不臣的权力,便依照楚考烈王的请求,宣令旨于天下诸侯,让他们都出兵,协同讨伐秦国。为了显示自己的决心,周赧王还让西周君(西周文公)在仅剩的国邑内临时召集了五六千平民,以'王师’的名义开赴伊阙(河南洛阳南),准备在那里等待山东六国军队到齐后,再一鼓作气攻入函谷关,击败秦国,重建“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周礼”盛世。
可让周赧王没料到的是,自己慷慨激昂地发表了讨秦旨,让诸国出兵协同攻秦,可“王师”在伊阙等了三个月,最终也只有楚国、燕国派了几万人前来报道,其余赵、魏、韩、齐四国慑于秦军之威,居然一兵不出,对天子的令旨装聋作哑,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三个月后,楚国、燕国的军队见其他国家都没有出兵前来会合,料到这一次合兵攻秦怕是泡汤了,于是从伊阙撤军,各自返回国内。而只有五六千人的“王师”自然不可能以卵击石,单独向秦国进攻,于是在吃完了军粮、用完了军资之后,也在西周君的带领下,怏怏地从伊阙返回雒邑王城,解散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当初召集“王师”时,周赧王连一百金都拿不出来,无法支付军队的粮草军俸供应,无奈之下只得向西周国内的商贾富户发放借券换取钱物,并许以高额利息,承诺将来打败秦国后再以战利品抵扣借款。可如今“王师”一矢不发就灰溜溜地回来了,军粮军资也用了个干净,说好的战利品却连影子都没看见,不要说也知道,天子的承诺十成十是打了水漂了!
于是,诸商贾和富户们拿着废简一根(不是废纸一张,那时候没有纸)的借券把王宫围得水泄不通,高声叫喊让天子还钱!周赧王现在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颗吃饭的人头,哪里还有财产可以还给商贾们,只得慌忙躲到宫中的高台上,以避“债权人”的讨债。商贾们叫骂了几天也不见天子出来,只得悻悻地离开了王宫,但此后无论如何,周天子再也不能从民间获得任何物质的支持,王室的名誉和信用统统跌到了谷底。后世“债台高筑”的成语,说的就是周赧王这一段“窝囊往事”。
平民商贾们向王室讨不到债,可有人能够讨到,周赧王五十九年(公元前256年),得知周天子还在倚老卖老,居然下令旨让天下诸国都协力攻打秦国的消息后,秦昭襄王简直要气笑,真当现在还是“武王伐纣”时候啊!于是,秦国立即出兵,首先攻打并夺取了韩国的阳城、负黍二地,使得雒邑王城直接暴露在秦军面前。随后,秦昭襄王遣将军摎率军直驱西周国,要把“王师”驻军伊阙、号令诸侯攻秦的“债”好好讨一讨。
西周公国所有喘气的都算上也才三万多人,还不到秦军的三分之一,这仗是没法打了。周赧王无计可施之下,只得委托西周文公出面,到秦国去向秦昭襄王“请罪”,希望秦国看在周王室当了几百年天下共主的面子上,放周天子一马,并保证周王室以后再也不和秦国、秦王作对,自己老老实实就在雒邑安度晚年。
西周文公到秦国后,向秦昭襄王叩首赔罪,转达了周赧王的请求。秦昭襄王并没有完全同意周天子的哀求,而是逼迫西周文公将西周公国全部三十六座城邑,三万多人的版籍全部交出,归附于秦国,并废西周文公为庶人,把他绑在柱子上游街示众后,才把他放归西周国,让他安排降秦事宜。
而对于年老体弱的周天子,秦昭襄王倒是没有提出过分的降罪要求,不过也要求他不能再居于雒邑,得迁到梁城(史书有不同记载)、再降爵为周公,也就罢了,今后的生活起居,就由秦国勉为其难来照顾吧。
秦军押着西周文公回国后,向周赧王通报了秦国将吞并西周国的决定,并请周赧王即刻启程前往梁城居住(降爵为周公之事没告诉他,怕他一时想不开气死了)。西周民众得知国家将要被秦国吞并的噩耗后,纷纷携带家眷逃离西周国、流亡到东周公国去,西周仅余空地。周赧王得知秦国已灭西周国,并要把自己迁到梁城居住后,忧愤难当,拒绝搬离王城,秦军倒也没有动粗,只是监视保护王宫,不让他人随意出入。一个月后,年逾八十的周赧王因体衰兼心气郁积难消,薨逝于雒邑王城,就此结束了他窝囊、羞愧、郁闷不已的一生。
周赧王身后没有被追上谥号,其“赧”字王号是因为他“正以微弱,窃鈇逃债,赧然惭愧”,所以后人才以此来称呼他,称其为“周赧王”,意思是“脸红羞愧之王”。
秦国在周赧王去世后,并没有立新王、延续周室,而是将王城内的器物全部运回咸阳(其中或许包括九鼎),在雒邑驻军以威慑诸国。当时周室别支、位于巩地的东周公国尚在,东周惠文君便代为行使天子的权力,主持对历代周天子和周室社稷的祭祀礼。秦国因为要应对和其他诸侯国的战争,也没来得及马上出兵灭东周国,因此东周惠文君得以代理了七八年的天子。
秦庄襄王元年(前249年),东周惠文君参与了各国密谋攻打秦国的计划,秦庄襄王得知后大怒,命相邦吕不韦率军攻东周国。东周惠文君不能抵挡秦军的进攻,于是干脆利落地投降,献东周公国土地人民给秦国。秦庄襄王把东周惠文君迁到阳人聚(河南临汝),封阳地给他,让他在那里继续主持对历代周天子的祭祀,不过巩地的周室社稷则被捣毁,这标志着延续八百年的姬周王朝,在这一刻走向了终结。而这些事情,是早已薨逝的“羞愧之王”周赧王,所不能知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