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秋与新艳秋南京打对台
1936年4月18日《朝报》
1936年4月,程砚秋和新艳秋分别应南京新华大戏院和南京大戏院的邀请南下奏艺。“二秋”都是4月16日晚到达南京,入住中央饭店,程砚秋住217号,新艳秋住442号。4月18日同一天都以《玉堂春》(新艳秋贴《苏三艳史》,“嫖院”起,团圆止;程砚秋照例只唱《三堂会审》)打炮,形成对台,当时在南京也引起轰动,都想看看“雌雄艳秋”的较量究竟会打出甚等样的结果。
由于程砚秋与新艳秋在南京同一天登台,不管从什么角度去观察,也不管是哪一方面的原因,“打对台”是毋庸置疑的。以下是“二秋”在南京演出的全部剧目:
4月18日
程砚秋《三堂会审》
新艳秋《苏三艳史》
4月19日
程砚秋日戏《法门寺》、夜戏《碧玉簪》
新艳秋日戏《四郎探母》、夜戏《青霜剑》
程砚秋、王少楼《朱痕记》
4月20日
程砚秋《朱痕记》
新艳秋《红拂传
4月21日
程砚秋《鸳鸯冢》
新艳秋《娄妃》
4月22日
程砚秋《柳迎春》
新艳秋《赚文娟》
4月23日
程砚秋《荒山泪》
新艳秋《春闺选婿》
4月24日
程砚秋《玉簪记》《宝莲灯》
新艳秋《貂蝉》
4月25日
程砚秋《金锁记》
新艳秋《二本虹霓关》《黄鹤楼》(反串周瑜)
4月26日
程砚秋日戏《花舫缘》、夜戏《红拂传》
新艳秋日戏《甘露寺》、夜戏《十三妹》
1936年4月27日《朝报》
4月27日
程砚秋《春闺梦》
新艳秋、金少山《霸王别姬》
4月28日
程砚秋《文姬归汉》
新艳秋《玉京道人》
4月29日
程砚秋《三娘教子》(参加票友演出)
新艳秋、金少山《法门寺》
4月30日
程砚秋离开南京入川
新艳秋《碧玉簪》
5月1日
新艳秋《二本红拂传》
5月2日
新艳秋《玉京道人》
新艳秋《玉京道人》
5月3日
新艳秋日戏《困龙床》、夜戏《苏三艳史》
5月4日
新艳秋《宝莲灯》《黄鹤楼》(反串周瑜)
5月5日
新艳秋《四郎探母》(义务戏)
从演出剧目对照可以看出,基本上“二秋”还是各演各的。程砚秋演出11天,外加参加一天票友演出,一共演出剧目15出;新艳秋这一期共营业演出17天、一天义务戏,所贴的剧目大小18出(其中《苏三艳史》《玉京道人》《四郎探母》《黄鹤楼》《红拂传》各贴演两次)。
除了第一天《玉堂春》,也许大家都求一个“满堂红”的口彩,形成针锋相对之外,其他在两人同时登台期间,也就一出《红拂传》,新艳秋先唱了一场,隔了6天程砚秋又贴了一回。《碧玉簪》《法门寺》《宝莲灯》则是新艳秋在程砚秋离开南京之后才贴的。从演出剧目来看,新艳秋的演出剧目还是很丰富的,除了传统剧目、王(瑶卿)派剧目、程派早期代表剧目,还演出了梅派戏《霸王别姬》,另有三出她的私房戏《春闺选婿》《娄妃》和《玉京道人》,这显示新艳秋此时俨然一路诸侯,非只会模仿偷学程砚秋的小坤伶可比了。
程永江编著的《程砚秋演出剧目志》(时代文艺出版社2015年11月出版)中记载:
1936年4月18日程砚秋应南京新华大戏院之约赴宁演出6天
4月19日程砚秋主演《三堂会审》打炮;
4月20日程砚秋主演《碧玉簪》;
4月23日程砚秋自宁返平;
4月25日四川省建设厅长卢作孚,银行界康心如、杜衡君,要求鸣和社入川演戏。
此段记载多有错误,与史实不符。程砚秋此次南京演出是入川演出的顺道安排,所以预订演出一周就赴重庆演出了。程剧团阵容相当整齐:老生王少楼、小生俞振飞、花脸侯喜瑞、二旦吴富琴、二路老生哈宝山、老旦文亮臣、小花脸曹二庚、李四广、慈少泉。而新艳秋带的是管绍华、刘砚亭、朱斌仙、贯盛习、陈盛泰、何佩华,整体实力上明显要逊于程剧团。后面虽然有金少山短期加盟唱了三天,除了《霸王别姬》,金少山在江南是赫赫有名“金霸王”,享名一时,其他戏至多与侯喜瑞在伯仲之间。
1936年4月21日《朝报》
1936年4月24日《朝报》
程砚秋虽到过南京,但唱营业戏是第一次,而且只有一周,所以戏院方面预期比较乐观,票价定得比较高。前排对号座位最高卖到三块五,而新艳秋卖一块六。打炮三天,个别场次上座六七成,而新艳秋票价低廉,上了满堂。虽然总体来说程砚秋的六七成,收入上还是要高于新艳秋的满堂,但是卖不满毕竟面子上不太好看。于是,从第四天开始降低票价,最高卖到二块二,从此连演连满;新艳秋贴自己的私房戏《春闺选婿》《娄妃》难以抵挡程砚秋的声势,为扭转局面,新艳秋也降低票价,最好的座位降低到一块二,所以南京观众都感到很意外,怎么“二秋”之争的结果是比降价?其次是请戏院方面联络在上海的金少山来南京助阵。后几天程砚秋连演《金锁记》《红拂传》《春闺梦》《文姬归汉》等程派名剧,完满结束南京演出。29日应邀参加了一场票友演出,有红豆馆主的《醉打山门》,程砚秋大轴《三娘教子》。4月30日上午7点乘民风轮船溯江而上,经停成都,于8日抵达重庆,5月12日在重庆一园大舞台演出。新艳秋大敌当前竭尽全力,《玉京道人》当场画兰花、反串小生《黄鹤楼》、与金少山合演《霸王别姬》也都各有卖点,可以说在程砚秋强大压力下提振人气稳住阵脚,总算扛过这一局未落下风,这在新艳秋已经十分难得,足以自豪了。
1936年4月20日《南京晚报》
南京的媒体虽然很关注“二秋”的对台戏,但是整个对台过程中,南京媒体对“二秋”都未予褒贬。上海《戏世界》注意到此次程新对垒,有专栏作家“凤”谈到:“忆某次在平,砚秋贴《红拂传》,玉华亦贴斯剧。座价程二元,王一元五毛。程之座几无隙地,而王则寥寥无几。玉华受此打击后,贴程剧忌与程对。”事实上程砚秋胜过新艳秋并不算新闻,而新艳秋打败程砚秋那才是绝对的好料,所以程砚秋的“六七成座”就不胫而走。这个“传言”在多年之后,经陈定山的《春申旧闻》渲染,蔡登山的“新艳秋的前尘往事”又照搬了陈定山的说法。于是形成一种错误的印象,就是新艳秋仗着有人撑腰故意要与程砚秋作对,而且上演同样的戏码,让程砚秋卖座奇惨,狼狈而走。这种印象并非事实,这样的描写和渲染既看轻了程砚秋的艺术影响,也贬低了新艳秋的人格。
知名演员相互之间在营业演出中出现对台的情况原因很多样,其中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在戏院方面。戏院出于竞争的考虑,有时会使用一些非常手段。而且演员在接洽的时候未必一定知道将会与什么人“对台”。程砚秋之与新艳秋私底下固然不睦,但是要说谁非要刻意找衅谁,不管是程砚秋还是新艳秋都不太可能。毕竟大家都在梨园行里讨生活,声誉攸关;再说,程砚秋是“四大名旦”之一,艺术还在上升期,声势正旺盛的时候,而新艳秋艺术上可能不及程砚秋的高度,但以“坤伶主席”为号召,各界捧之者众。双方各有优势,谁也不可能轻易掀翻谁。
陈定山所记载的“新艳秋命坐殃夫”掌故在谈及1936年程新南京对台的事实上多处并不确实。
1、程砚秋与新艳秋应不同戏院之约请,在南京是同一天登台,报纸上还是新艳秋的演出广告先出来,新艳秋并无故意向程砚秋叫板的意思。
2、程砚秋出演南京新华大戏院,而非南京大世界。(蔡登山也记为“南京大世界”,故此可以肯定,蔡登山是承袭了陈定山的说法。)
3、陈定山指程与新对台“破坏梨园规矩”一说不确。京剧界并不限制师徒对台,以往师徒对台亦比比皆是。更何况新艳秋虽私淑程砚秋之风格,但她拜了王瑶卿和梅兰芳,与程砚秋却无师徒名分。
4、陈文云:新与程对台有郭仲衡、王又荃、文亮臣等程之旧人“从旁撺掇”。而从演出广告可知,其时,文亮臣还在程砚秋班中!
5、“程《红拂传》,新亦《红拂传》”,事实上是新艳秋先贴《红拂传》,程砚秋在后。程砚秋离开南京之后,新艳秋又贴了一次《二本红拂传》。虽然程新两人都贴过《红拂传》,但与陈定山记录的含义却全然不同。
6、程砚秋“黯然失色,铩羽而去,砚秋认为一生之辱。”则完全是添油加醋的揣测之语。
记录新艳秋舞台生涯的文字本来就比较少,于是陈定山的这一笔掌故,随着《春申旧闻》在大陆的出版,而成为关注新艳秋,及程新关系的难得资料。只是这一部分不够准确的记录,将程砚秋和新艳秋各自演艺生涯中一次平常意义上的演出进行了偏离事实的描述和解读,使程砚秋和新艳秋都蒙受了不同程度的不白之冤,这是令人十分遗憾的。
京剧道场